——读马骏英先生散曲之随感

槐山

    “在心为志，发言为诗”（《诗序》）。写作，是文明人一种超越天性的文学化思想表达。在五彩浮沤遮天蔽日，传统文化日渐式微的时下，能够在解羁后坚持不懈地舞文弄墨，尽将自己一腔衷愫流泻于字里行间，这无论如何都是一种难能可贵，一种足可称道的人生境界。

马骏英先生是地处西北秦边的长武县人，出身农家，自幼受苦，后学有所成，且有幸跻身簪组之列，并凭着自身因素而职至七品。其数十年如一日，心在梓里，情系家邦。而今虽年过古稀，身体状况欠佳，但农民本色依然如故。并将这一腔拳拳植播于自己情有独钟的诗词曲赋之畴。

几年来，在与马骏英先生同好共为的交往和厮磨中，时常有机会读其诗文，尤其是他数量可观的散曲。然后，便总有想叨絮点什么的欲望。于是便有了先前的以及眼下的这些难成章回的文字。

一旦涉及散曲，往往就得多绕几句。这是由于，仅就我域整体来看，无论其创作群体，或是作品的质与量等，目前都还确乎没有达到可与诗词比肩的实力和地位。然而，有关散曲的话题却颇有阵势。究其内容，不外对这种文学样式的认知程度，对其文学品级的定位，创作理念，语言运用等等。如散曲唯俚俗论，散曲的庄与谐，对自度曲（有人称其为“曲溜”）的褒与贬等等。而就眼下的创作现状来看，似乎多以俚俗为宗而但派系不同罢了。正缘于此，站在继承与发展的宏观角度审视，对散曲及其现状持以大度包容之心始为应有的态度。

读马骏英先生的散曲（以下简称“马曲”），首先值得称道的是其对曲谱与平仄的恪遵。尽管说，遵谱合律讲究平仄是侍弄诗词曲（亦应包括赋）的起码规则，但在而今的诗词曲赋创作中，唯求其形而不顾其质的现象却比比皆是，且早已“蔚然成风”。而无可回避的事实是，官方媒体更在客观上为这种有亵传统的“假借”推波助澜，其中甚至包括“国家级”报刊。因此，马骏英先生的坚持乃为一些同胞做了无声的示范。愚以为，没有继承便没有资格奢谈什么“创新”。如果说，一个拥有“高级中学语文教师”职称的中学语文教师，或者高校的中文系教授，甚至都难以拿出一首合格律的独创诗词，这就绝对是民族传统文化的悲哀，也是国家现行教育体制的羞耻。因此，时下的所谓“国学热”充其量只能算是热热闹闹的“国学形式热”而已。相形之下，仅仅马曲的特别讲求规范就令人由衷赞佩。再者，对我感受深刻的尚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家国情怀。

尽管说，这应该是所有公民最起码的基础素质，但却不见得人人都有，更不见得人人都能达到深厚的程度。也许由于马骏英先生自幼便受到主流社会的关怀和教育，导引与熏陶，加之成年后的文化自觉与长期形成的思维定势，因此，以热爱家乡、倾情祖国的主题在散曲中的遍地开花也便成为必然。如诸诗友所熟知的《套曲 [南吕·一枝花]故乡长武》便是此类曲作的典型代表：

鸡鸣六县听，甘陕交界“小北京”。春天果花飘大地，夏日空调置闲庭。金秋满树挂“红灯”，数九煤炕驱寒冷。山川如画展锦屏。旅游黄金周，时尚乡村游，天蓝气爽境清明，这儿最受宠。

[梁州第七] 九十月、羊肥兔臃，四道原、果茂粮丰。山峦吐艳齐欢庆。酥梨流蜜，柿子抖红；葡萄嘟噜，苹果晶莹。核桃树、唇裂生生，花椒岭、红袄彤彤。老人乐、小曲哼哼；妇女喜、采得要领；小孩嬉、舞步咯噔。歌声，笑声，三农政策圆咱梦，该跳又该蹦。盛世农村多靓妍，一片热气腾腾。

[瑶华令]锅盔如锅盖分量重，小麻花酥脆、连浆豆腐水灵灵，晋枣曾向皇家贡。臊子面，细若一缕丝；血条汤，独有此地烹，谁见谁心动。

[感皇恩]书画兴隆，诗遍乡城。对联满，门斗充，红白喜事幛子盈。耕读创业，文苑多精英。县风淳，民气雅，人杰地方灵。

[采茶歌]岭葱葱，壑青青，煤田气海蕴深层。派去万人看矿井，运煤车辆未数清。

[尾声]昭仁寺殿雕梁画栋，担挑八角秘诀道不清。古老鹑觚淀积重，史赓，景荣，大美长武迓宾朋。

对故土山川美景的尽情描画，对物产精粹的如数家珍，都使人大有亲临其境之感，这是作者对家乡痴情笃意的本能驱使。除了对这方土地的赞美和宣传，马骏英先生对其实质性的付出更是有目共睹。仅仅在助推长武诗词书画的繁荣方面，就身体力行，有口皆碑，倘言其贡献堪为载纪，也绝不为过。

再是人文意识。

其实，人文意识依然是家国情怀的自然延伸。三光日月星，三才天地人。家与国的核心不过还是人。只有有了人这样最鲜活最灵动的载体，家与国才有存在的可能与意义。众所周知，孔子思想的核心即“仁”，而其“仁”之施加对象就是人。正如孟子所言：仁者爱人。于是，将关注的目光落在人上，便是古往今来所有施政与文学创作的焦点。亦即“文学就是人学”之谓。且看《[正宫·塞鸿秋]读<1965：耀邦早春行>》: 

（一）走出大院开新步，翻山越岭安康赴。黎民百姓频接触，八天七县真深入。农家庭院中，话语难停住，先说百姓吃饱肚。

（二）关心百姓油盐醋，请求减少征粮数。地区封锁闻惊怵，痛心拍案心发怒。顶风批左倾，肺腑衷肠诉，微服私访亲黎庶。

（三）狠批左祸拨迷雾，超前试验寻新路。放开两手紧抓住，一心只想农民富。农村集市开，思想争脱缚，“斗争”理论全颠覆。

（四）亲民讲话真情露，高声呐喊黎民悟。无辜受过好无助，铮铮硬骨钢铁铸。直言顶左倾，“认错”单说不，国家一个擎天柱。

……

无疑，只有爱民亲民，安民富民，国家才能长治久安。反之，则不言而喻。作者对爱民领袖的衷心褒赞，客观上就是使其与反其道而行之者的委婉对比。而对普通百姓，芸芸同胞，作者更是予以热情讴歌，大加颂扬。如在《[般涉调·耍孩儿]2010感动中国人物》至《[般涉调·耍孩儿]2015感动中国人物》六篇套曲中，作者就一口气盛赞了60位“感动中国”的模范人物。向善之心，溢于言表：

静观荧屏心花放，感动中国意深长。平民百姓亦登台，模范事迹广传扬。催人泪下源高尚，润物细雨化雪霜。春风荡，祖国处处，充满阳光。……

三是关注社会。

这些散曲应该是马曲中最为闪光的部分。一般社会，除了人文生态的基本正常，阴暗及丑陋的一面也总是如影随形，与日相伴。因此，劝诫、批评乃至善意的讽刺或拍案怒斥的文字则绝对不可或缺。因此，世界上文明社会大众媒体的主旋律就无一非是挑刺与批评。马骏英先生在政多年，且身有一定的职衔。倘按一般养尊处优者的惯常做派，那是不会轻易去触及社会之叶的背面的。然而，马先生却在讴歌的同时，亦以应有的社会责任感与“位卑未敢忘忧国”的担负之心，或善意批评，或揭丑斥贪，或高声断喝。

且看对社会陈规陋俗或不健康的人和事的委婉嘲讽：

亲戚来回真个逗：外甥头天拜舅舅，姑家明日筵席候。初一十五两周投，几斤糕点转圈游。马乏人困紧节奏，搭上时间随大流。愁，不去礼不周；忧，此俗哪载休！（《[中吕·山坡羊]正月走亲戚》）

不吝装帧恁大方，货卖皮一张。谱牌格律俱荒唐，淡而无味白水装。读者无人买账，“诗人”百般沮丧。可叹才出印刷厂，又投造纸厂，铮铮新书化纸浆。哎，循环经济真个忙！（[黄钟·刮地风]“诗人”出书 ）

    下面这两首《[仙吕·哪吒令]“官老爷”的闲与忙》，则将时下一些“公仆”闲与忙的内容予以白描式地一一罗列。颐指气使，“好不逍遥”。而唯一“须亲往”的头等大事竟是臭名昭著、祸国殃民的跑官！全文虽基本不作议论，但强烈的讽刺意味却跃然纸上。

    特闲，不需动脑；讲稿，有人写好；事多，秘书代劳。代赴会，代拎包，帮圈报，大甩手、好不逍遥！

    特忙，应酬亮相；饭局，一天几响；考察，旅游借光。跑要官，须亲往。步步高、时运宏昌。

毋庸讳言，官样文章之铺天盖地，乃“天下文章一大抄”之文事传统在新形势下的复壮与蔓延。而此种现象何以长盛不衰，自是有其渊源。《[正宫·叨叨令]一位秀才的“秘诀”》的末句“上司和我都高兴”已经隐隐透出端倪：上行下效，一脉相承也！

去年报告今年用，穿靴戴帽稍稍动。问题敏感轻轻碰，不等催促提前送。勿费劲也么哥，受表扬也么哥，上司和我都高兴。

而造成官僚作风的更深层次的症结则在于权力的过度集中。然而尽管如此，有些人犹嫌集中得不够：

一个章、随我东西；一支笔、批审如一；一张嘴、喝他个一声到底。什么民主集中制、早该抛弃！（《[正宫·脱布衫]一个“家长制”领导者的自白》）

再看《[正宫·塞鸿秋]》：

监督失范没了样，滥权豢养毒瘤壮。问责处理虚枪晃，高高举起轻轻放。违规成本低，老鼠空间旷，源头禁止为方向。

话虽平淡，却一语中的：不从源头改起，所有都是空谈。

也许不难发现，近一两年内，马骏英先生写得最多和最投入的还是反腐刺贪的曲作。由于散曲诙谐幽默的体裁特点，加之马骏英先生对腐败现象的深恶痛绝，因此，写起来便得心应手，左右逢源。“人是靠思想站立的”（黑格尔），而良知始是一个人是否具有思想脊椎的唯一标志。在诸多报刊纷纷撤销或淡化以批评为主的杂谈栏目的情况下，马先生依然能够举起反腐之戟而刺向阴暗，杀向丑恶，这种精神与勇气就绝非一般。相形之下，那些唯善“歌舞”，但作姿态性“挠痒”者们，则未免显得可笑与失重。

总之，马曲的创作理念向来都是主流的和积极向上的。尽管说，无论任何人的作品，其思想深度与艺术高度都有发展提升的空间，但对于一个退休老干部而言，能够超越自我思维定势的局限，用审视的目光直击社会阴暗与丑恶，以“救济人病，裨补时阙”（白居易《与元九书》）的拳拳之心去践履自己的自觉担当，且达到如此思想水平与艺术境界，已实属不易，十分难能可贵了。其“位卑未敢忘忧国”的责任意识，应是其曲作最为令人瞩目的闪光点。而其仅仅焚膏继晷孜孜以求的不息精神，就足以令同行们感佩不已。笔者就常常这样私下勉励自己，在对理想和事业的追求方面，就应当向这样的诗兄学习：执著，就是成功。

乙未仲春于灞畔柳林居

 高云峰 1948年生，陕西永寿县人，祖籍河南登封。永寿县教研室干部、陕西散曲学会理事、咸阳市老年书画诗词研究会常务理事、《咸阳诗词》副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