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 扯开让人惶惑而真实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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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1-08-03 查看次数:6493 来源:兰州 作者:陈仁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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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废都》
像要不由自主地剥落一切包装,赤身裸体地站在阴阳交替的空间,问自己和别人,“那么,生活中的你真实地表现了你的思想及感情吗?”诚如作家在骇世惊俗的《废都》卷首声明:“唯有心灵真实,任人笑骂评说。”我们读这样一部不时滚动肉欲的“奇书”,会不会赞同贾平凹的这个“声明”,拿小说印证其“全然虚构”的情节反映的“心灵真实”与否?寻找《废都》同我们置身的现实究竟有什么联系。
《废都》风行于一切街头书摊,完全应了小说中大作家庄之蝶式的“名人效应”。令人惶惑的是,“名人”却正是作家处心积虑捣毁的目标。他在《后记》道出自己的“用心”:由于恐惧做了“名人”,于是,将聚集着社会各个层次投予光圈的“名人”撕成碎片,如同撒向半空的纸钱儿,首先由他自己在悲哀、空寂与疲惫的心绪中加以奠祭,然后宁可统统埋葬于“任人评说”的世俗唾沫里。 然而“名人”到底是“名人”,与作家愿望相矛盾,《废都》就是在“名人”贾平凹的旗号下,被书商们利用当作摇钱树,这是文坛的快事抑或悲哀?!席卷中国的“《废都》热”,成为1993年社会的一大热门话题。该书的“广告”尽力渲染、煽情,声称《废都》乃当代《金瓶梅》;接着有所谓“版权之争”以及“内幕”频出,到是年八九月才出现为数不多的评论,其中有人痛斥《废都》的“不堪入目”(注:现在有博主将当年该书“删除”的露骨的性活动部分放到网上,的确如此——2009.10.28)这反而提升了“名作家”的吸引力。
作家在《废都》里残酷地粉碎书中“名人”的“画皮”,让他们一个个从“后台”光身子“上场”。大作家、西京离不开的大名人庄之蝶,一个意识到自己已然“堕落”的“坏人”和争相献身于他的几个美人(唐宛儿、柳月、阿灿)、一帮如《红楼梦》中的詹光(沾光)、单聘仁(善骗人)、《金瓶梅》中的王婆、应伯爵之流,居然结构了一个“文化圈”和“市井层”。他们围绕另一个女人的“名誉权”官司和一桩风流勾当(庄之蝶与唐宛儿),编织这一伙的人生怪圈。与此同时,“官场”上上下下、社会“三教九流”等等一起跑出来亮相。唯有一个收破烂的老头,旁观者清,用的是近十多年日渐增多、广为流行的民谣如“十类人”、“新酒歌”不断总结西京颓废的众生相。卷终,“名人”心力交瘁,倒在不该就去的地方,书中未倒的“名人”则继续被蜂拥而至,如“市长和他的儿媳妇柳月”之类,扮演着新的“名人”传奇。
自从结束那场至今还让人晃眼的“造神”运动后,国人终于失掉“神”及“神”恩赐的“紧箍咒”。人们站起来,推开封闭已久的“窗子”,外面原来是一个平凡而世俗的世界。统一的“神”一旦失去光环,人便以本来面貌行动,多元的思想演出了多元的心灵与言行的形态,中国人第一次不是为集中的“运动”而活,世界亦随之色彩斑斓。因为经济的追求,实际生活已被一千个人一千种欲望所充盈,不同的利益驱使不同的人作出有利自己的选择。单调划一的现实,如今五彩缤纷、五光十色、五花八门,文学艺术相对应地也呈现千姿百态,昔日闻所未闻、不可思议的人的情欲,大模大样地成为不可缺少的表现内容。世界如同“摇滚”所唱,变得浓妆艳抹、纸醉金迷,生活与“游戏”并列,人生和“舞台”相通。人们惊异于不认识“自己”,提出“我是谁”这样尖锐的问题,甚而找不到出路:“我走向哪里?!”绝迹或不曾见过的腐败玩意,居然“艳若桃花”,卖淫嫖娼、赌博、吸毒、坑蒙拐骗、贩卖人口、行贿受贿、灯红酒绿......如蝇逐臭,趋之若鹜;同时,人们信仰缺失,庙宇香火算命问卦封建迷信大盛于前,到处冒出所谓“神秘现象”诱惑于人,社会一夜间变得陌生而奇怪。人们失去“神”,自然失去其历史的、传统的、文化的“造神”和“拜神”行为,而这种“心理”实际上并不会消失,在扑朔迷离的气氛中,人还会继续崇拜新的“神”,正如《废都》里孟云房顽固地崇拜他自己走马灯似的变幻出的一个个“偶像”。社会上,潮起潮落般的“名人热”就是一些人需要的“神”或“偶像”。这应该看作是新时期中国人的一种典型心态,为了寻找各人自己的路,不得不求助于形形色色的“名人”(包括名“事”、名“现象”)给予的影响。由是,贾平凹发现一个特别的视角;已经成为“名人”、被抬起做“名人”、梦想成为“名人”和追逐、崇拜“名人”的乱七八糟的各色人等被联系起来,仿佛形成一个集万千心态的“名人气场”,互相依存、互相利用,通过这个看不见的“气场”,表现特定历史条件下中国人急剧变化的精神生活和物质生活。不过让人意外的是,作家有意在书中揭露(有时却也欣赏)“名人”,令“名人”之所作所为像是在光天化日下“性交”,其大胆直白率真在中国当代文学史堪称一绝。
对于“名人”的认识过程,柳月这个人物值得注意,开始她同所有追星族一样,抱着单纯的好奇,仰望“名人”的音容笑貌,渴求自己被“偶像”关注,那怕随意一个笑脸。作家特意赋予她随时接近“名人”的身份——保姆,让她得以拥有外人无法窥视“名人”的无穷机会。结果,“名人”庄之蝶隐蔽在现实阴影中的一面,完全暴露于这个善于把握机遇、早已懂得风流的小女子眼里。她从底层顺利地踏入“名人”的生活圈,渐渐为自己的发现而惊异:原来“名人”居然也和普通人那样“撒尿”;而且庄之蝶竟然与“妻子”之外的女人——唐宛儿用信鸽“传情”她就故意去撞见庄、唐苟且之事,极有心计地掌握“名人”的把柄,然后“导演”了庄、唐和她一起的《金瓶梅》中陈经济、潘金莲、春梅似的“性事”。柳月心甘情愿地堕落并且充分利用这种堕落,证明“名人”圈和其生活的城市弥漫着腐败气息,乃作家构思中一种自觉的安排。《废都》的人物大多沉溺名利的追逐,毫不掩饰地、也是自然地表现了变革时代中人性恶的一面。这样,作品传递了大量本时期社会的信息,借以证实小说中“牛哲学家”关于“城市和人的退化”的思考是“正确的”。长期以来,人性善、人性美当作文学艺术唯一主题,甚至出现对人自身理想过溢的赞美,不惜人为地制造“高、大、全”式的“英雄”,至今这类“超人”、“神人”并不是完全没有市场;就是一些看来贴近现实之作,也还会看到类似的现象;尤其是对于所谓名人,常常为其表面的真善美陶醉、满足,看不到由于欲望展示的人的丰富性、复杂性。《废都》在这方面大书人的欲望的审美价值,为长期习惯单向思维、将万事万物简单化的人们提供了一个重新认识生活的标本。
《废都》充分展开人的欲望,最有效的途径无过于表现“性”。
写“名人”,又让他的行为和“性”密不可分,大约这就是被称之为“奇书”的根本原因。谈“性”,应该是中国人观念上一次历史性开放,从避而不谈到犹抱琵琶半遮面到“无席不谈性”,显然与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的急剧变革有密切关系。结束了思想感情被人为禁锢的时代后,“性”的公开化就成为人的欲望在一个社会迅速扩展及要求表现空间的象征。当不少人惊呼“黄”祸横流时,却不知现实中正发生着人的空前深刻的变化,《废都》的出现虽然颇受责难;但不容置疑的是,中国人对之表现了从来没有的宽容和理解。所谓“名人”,最需要了解和表现的正是他们通常隐蔽的感情面,其中之于“性”亦不应回避,小说的出发点似乎也在于此。“神”剥掉“光环”只是泥胎;“名人”剥掉“名”的外衣,就是一个“人”而已。如果,人们不再崇拜一个个“神”和“偶像”,而是坚定信心走时代大趋势的必由之路,那么,生活就是亲切而容易理解的了,“俗人”创造历史,只能要求真实、再真实。
“名人”庄之蝶坐在一个庄严的大会的主席台上,会前才与他交欢的唐宛儿看着电视播出的会议画面,不禁自我欣赏起来,她笑了,这个世界只有她有资格说:“我知道他裆里是什么!”《废都》其实不过是这样的“一句话”!现在看到的物欲横流、人欲四溢的社会才是“真实的”,一切人倘若都活得真真实实,活出本来面目,生活就透明得多。可是,除了小说能够接触人和“名人”的背面——用形形色色、虚虚实实、奇奇怪怪的外衣、面具包裹、打扮起来,极力美化、改变、隐藏的不为人知或者不愿公开的内容;人们可能做的只是对表象的、形式的猜测,那必定与真实、真相本身相距甚远,甚至南辕北辙,因此“唐宛儿”的形象就有着深刻的认识价值。
《废都》毫不留情地写生活的“阴暗面”,并不是歪曲生活,因为写透无耻,我们方懂得真诚的真实是何等的可贵!
1993.10.12 (后记)上世纪九十年代初(1993),所有的街头书摊都以显眼位置突出一部长篇小说——贾平凹的《废都》,且正版和盗版同时出现,二者内容并无不同,对读者言,自然会买比正版便宜得多的盗版,那时风靡一时的书当属《废都》。有评论家说:“《废都》是以性为透视焦点的,它试图从这最隐秘的生存层面切入,暴露一个病态而痛苦的真实灵魂,让人看到,知识分子一旦放弃了使命和信仰,将是多么可怕,多么凄凉;作者怀着苦闷之心来写苦闷之人,与人物缺乏必要的距离,虽能写之,却不能超越和洞观,故而削弱了批判的力量和悲剧的力量。”我当时正版和盗版各买一本,认为这部显得奇特的小说有收藏价值。尽管《废都》是作者自己亦感惶惑的作品,但我以为这位评论家说的“超越和洞观”以及“批判和悲剧”,可能是按常规提出的要求,作者显然倾向于“自然和写实”,从中体现他的“批判”。
后来我在2009年的博客上发了1993年写的评论《 扯开让人惶惑而真实的人生——读<废都>》,引来博友的议论, 莲:先生用辛辣的笔锋真实的评判了曾经轰动一时的《废都》又让我重温了这部长篇小说。废都里的那些阴暗面不正是当前社会实实在在存在的吗?不过太多的人都没有资格读废都,因为他们不知道哪里是小说的真谛!我回复:任何一个社会、一个时代永远都会存在其负面或者阴暗面,文学家歌功颂德的同时,也应该有敢于揭露的作品,歌德与缺德并行不悖,方能比较深刻地表现自己的时代和社会,我已经很久不看小说了,不知道现在的状况,就《废都》而言,我仍然认为是不可多得的、表现了作家对生活真诚的作品。lian回复:尽管作品已出版15年(2008),作者的评论也过去了15载,但今天读起来仍然振耳欲聋,发人深省,如果贾平凹今天写“废都”一定是更加深刻,读者群的队伍会壮观……我想,贾平凹再也不可能写出新的“废都”,因为《废都》出现的社会背景和时代氛围再也不会重复,有许多东西应该是唯一的。《废都》是人生风俗史的一个横断面,真希望像编年史那样,有许许多多作家一段段地写下去,让后代从中看到中国世俗社会的真面貌。我说:如今,《废都》早已“人老珠黄”;读者的注意变得出奇的分散,文坛真不知该用什么来吸引“眼球”。但我以为文学艺术中,真实永远是第一位的,同时还应该具备贾平凹那样对生活的真诚。即使《废都》在今天仍然还是一个值得注意的文学或者社会现象,作品提出的问题在其问世多年后还是跳动于现实之中,并没有任何改变,同时也未真正引起人们的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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