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记忆的角度看,音乐是情绪的记忆,诗歌是心路的记忆,人类形成的一切都应该是自己对世界的过去和现在的记忆,人是靠记忆而存在的。而时间则是记忆的敌人,它毫不留情、川流不息地将记忆冲击得四分五散,最后的残存像倒进汪洋大海的一杯水而已。并且,人也经常与自己为敌,往往表现“健忘”的天性,很多时候让头脑一片空白。于是,现代人不能不求助各种召唤、凝固记忆的手段,电视上不时举办“回忆性”的歌会就是最好的一例。
笔者生来没有音乐的禀赋,也许未曾“训练”之故?因为,偶尔一次卡拉OK,竟有慧眼云:“若调教,说不定是男中音呢。”结果自然不能当真。尽管如此,我却常常问:“音乐到底让自己记住了什么”?似乎心的深处确乎有些“情绪”的旋律,只要想到或听到,本来被时间流水冲淡的“记忆”又会忽远忽近、飘飘忽忽地浮现,我终于明白:原来有的记忆是与音乐交融的。
“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哟”
儿时因为幸运地有双胞胎弟弟,颇受老师特别是“红领巾”辅导员的青睐,记忆中朦朦胧胧地有多次参加“表演”的印象。大约是七八岁吧,一次去小学对面的“武昌青年会”排节目,我们与两个女孩一对一地或蹲或站绕圈跳舞,随着音乐可能是听到“月亮弯弯、弯弯”时,就用手“摸”一下“舞伴”的脸,当时一定非常犹豫,听周围人笑着说:“小家伙还不好意思呢!”后来重新开始,我大胆用手“碰”同龄人的脸蛋,那时肯定还没有关于“异性”的概念,可事后却总有“触摸”的愉快。也许,由笼统的、模糊的、共性的“人”而开始有了“男和女”的区分,就是不经意地从日常许多细小事情渐渐体会到的。长大了知道跳那个“舞”唱的竟然是《康定情歌》,现在看解放初的人思想还真解放呢。
但这首歌给予的震动是在后来,邻家有位我叫“芬姐姐”的高中生,一天晾衣服时,对面窗户忽然开了,一个陌生男子无所顾忌地唱:“李家溜溜的大姐人才溜溜的好哟,张家溜溜的大哥看上她哟......”她顿时吓得不知所措,慌慌张张地跑回家伏枕大哭,又找我母亲(当时担任居委会委员)告状,说有个“流氓”欺负她!母亲对她安慰一番后,去找那个男子,所谓流氓是刚从外地回来的一个年轻人,也没有什么可以指责,母亲临走善意地提醒了几句。后来,“陌生人”再未露面,风波遂平。许多年来,每当听到这首情歌,我的心底似有一种纠缠的情绪,为了爱,世上的男男女女永远不会平静。
“桂花开放幸福来”
初中全是男生,平日也没啥感觉,遇到庆祝什么的举办晚会,大家就自然地希望出现女同学。像是特地要平衡这样的反差,我所在班就与众不同,外表显得“粗糙”的“老蔡”偏偏擅长女声,天生一副“女嗓”,同学们都认定老蔡之唱属于“女高音”。所以,我们班并不因为缺乏“异性”而特别“失落”。老蔡最拿手的“女声独唱”歌曲是《桂花开放幸福来》。又一个元旦晚会到来,老蔡还是坚持《桂花》。我当时拉二胡、参加班乐队为他伴奏,至今还感觉着他的女高音婉转动人,洋溢着内在的“幸福感”。
可是对于我而言,真正在他演出的那个夜晚令心中荡起涟漪的,实际是另一回事。那个晚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几个女孩子!有个节目是黄梅戏《夫妻观灯》,舞台上第一次冒出一个真正的女演员!我那时在舞台侧面,看得如醉如痴,完全被美丽、小巧的扮妻的女孩迷住了,心里翻腾着,有种说不出的感情在弥漫。那个戏演出之后,等待老蔡的女声独唱上场前,我继续看节目;“他们唱得真好!”耳边传出轻轻的声音,动听的、甜甜的女孩子的声音!眼睛的余光告诉我——“是她”!我同她可能说了几句话,今天留在记忆深处的是我和她“讲着话”,我感觉到她的气息,就是语文课上讲的那种春天的气息,令人温暖的、跃跃欲试的气息。
我多么希望永远贴近她的气息,让转瞬即逝的时间永恒。然而,当我演了节目回到同一个地方,她不见了,像童话中的春姑娘,带着春天的气息随着春风去播撒春天的种子了。
新学期开始,无论怎样用心寻找,都不见她的踪影,据说,那几个女生从女中破例来到我们这个男中后,不习惯与男生相处,很快转学走了。
不知道她的名字,只有一个蒙胧的她的声音、她的呼吸、她的身影以及她舞台上娇小的“妻”的模样,后来这些也淡淡地没有了,只有一种曾经让我激动不已的感觉,久久地温暖着自己。我想,她不会察觉在一个那么平常的时刻,有一个男孩子会对她念念不忘,她当时就不会注意身边的这么一个普通少年是谁。生活中这样的日子、这样的事情有多少啊,我想,只有自己珍惜、收藏每一份让人成长、成熟的情感;同时应该感谢一切给了自己温暖、激励和自信的人。
啊,我感谢老蔡!感谢他的《桂花开放幸福来》!
“抬头望见北斗星”
童年有机会真地望见了“北斗星”。
那是酷热的夏日,天没黑就和邻居小伙伴去蛇山占“位子”。我家在武昌民主路,从窗口能看到山上的孔明灯,我们差不多每天都要在那附近的草地“安营扎寨”。一人一张窄窄的凉席,毫无顾忌地打闹嬉笑,安静时便仰面快活地数星星。四周有许多大人,有时会说:“看,那边,那里,那是北斗星。”记忆中,夜幕低垂,仿佛可以摸着,星儿闪闪烁烁令人遐思冥想,北斗啊,落在孩子的心上。后来的日子,去北京上学、到大西北工作......再没有躺在大自然怀抱“数星星”,往事如同小时候仰面望见的北斗星,在脑海里淡淡地消失了、远去了。
1967年初夏,谁能想到会充满激情地唱响“抬头望见北斗星......”时而低吟、时而高声,“北斗星”活跃在思念般的歌声里。那一年,社会人群在“誓死捍卫”的“革命”旗号下,分成观点迥然不同的几派,任何事都以“最高指示”为武器互相“斗”得不可开交,人人声称自己是绝对左派!为了证明自己“一派”坚定不移地站在“革命路线”上,“流血牺牲”亦在所不辞,我和许多“血气方刚”的“战友”毅然参加“静坐绝食”,进入“现场”的第二天晚上,也就是饿了两天后,出现了一个自感悲壮的场面,我们躺着,仰面朝天,那时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对着漆黑的夜空,好像有心灵感应,一起哼“抬头望见北斗星,心中想念毛泽东......”所有人越来越精神地唱起来,含着泪水,情绪相互感染,就像浴血奋战的红军战士,在艰苦卓绝的斗争中望见指明方向的“北斗星”,每个人深信不疑是以实际行动为“革命”、为“路线”献身!那时,我们在歌声间歇,讨论“后代将怎样评价今天的行动”“他们会说什么?认为这样做太傻吗?”那时,都如同职业革命家:“是的,让别人说去吧,我们走自己认定的路!”那时,一个个因为自己的大义凛然而感动,不止一次地替自己落泪。那时,天宇的北斗星完全“革命化”,仰面没有望见的那颗星,在心中无比灿烂,因为那是与伟人名字联在一起的“指路灯”。
后来,能说什么呢?当那场“大革命”“你死我活”地终于寿终正寝,我所经历的这段“悲壮往事”变得毫无意义。只能说在一定的时代、一定的环境,人往往作出相应的选择,其意义与生活和历史的实际评价可能是根本不同的两回事。今天,似乎没有谁再唱这首歌,如果还能沉淀在一个人的心里,必定有内在记忆的联系,加上与之伴随的“绝食”、真正意义的“挨饿”达三天之久,“这首歌”刻在我的心底也就不那么奇怪了。
友谊地久天长
一次, 报社同事们聊天,忽然说到生与死,我说如果自己告别人世,你们一定要用《友谊地久天长》送行,那是我一生最爱的旋律,说这话时,时在四十多岁。别人笑笑,我却是心里话,而且是永远的心里话。因为这首歌曲,深深刻在我的感情深处。
二次,上大学前夕,就要离开从小生活的武汉,那天也就是离家的头一天,我与双胞胎弟弟在长江大桥边合影,回家后,他吹笛子我拉二胡,合奏的就是这首让人依依不舍的《友谊地久天长》。在大学,每每办舞会,我在乐队,每次往往以这首曲子终场,虽然满场一对对翩翩起舞,而我则陶醉在自己拉的这首曲子中,成为自我感觉最幸福的时刻。
三次,后来,终于看到《魂断蓝桥》,听着电影里蓦然响起的让人“断魂”的乐曲,那个晚上心里一直回旋“友谊万岁,友谊万岁”的声音,久久不能忘怀。
四次,我回忆起高中时代,与一位女同学朦胧的友谊与爱慕之情,在多年后,我和她都各自早就有了家庭、爱人、孩子,但还是有一种如这首歌曲表达的纠缠的情感。有一年,她终于途经兰州,在我家住了两天,爱人的一帮女友都来陪伴,一起到就近的舞厅,我与她破天荒地第一次跳交谊舞,虽然都舞步生疏,但那天就是在《友谊地久天长》的曲子中旋转,我的心无限感动。短短的相处,有了这首曲子仿佛回到高中时代,我心满足。
五次,又过了许多年,我去内蒙古参加一个会议,最后分别的晚餐,突然一位女老总领头唱起《友谊地久天长》,所有一桌人都越来越响亮地随之唱起来,而我唱时饱含热泪,幸亏没人发现。
六次,现在,我已奔八,退休后意外在手机发现唱卡拉ok的地方,我大胆地用(动过手术后)沙哑的嗓子唱起这首世界名曲,居然获得sss。《友谊地久天长》就这样伴随我的一生,心中沉淀的难忘的旋律啊!此生足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