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鼎扬同是富水人,他住黑漆河刘家屋场,我家油坊岭朱家屋场,相距十一二华里,是正宗的同乡。修家谱时还得知,我们朱刘兩姓的老家同是安徽省,相邻的两个县,清朝大移民时迁徙到商南来的,后来发展成为当地刘姓、朱姓两个大家族。
鼎扬他出生于1935年,我出生于1931年,长他4岁。他1951年参加工作,单位是富水供销社;我是1952年参加工作,单位是县供销社,是同一系统,又是上下级关系。因他常来县社办事,相互之间也就知道对方的姓名与家庭地址。
几年之后,我经手工业联社、工业局,调到财政局;他经县供销社、书店,调到商业局。自此我们在同一大院工作,在一个锅里搅勺。一天多次相见,点头算是见面礼了。工作之余,常在一起谈各自的工作与家庭情况。自此我们的关系越来越近,感情日渐加深,成为推心置腹,无话不谈的朋友了。我叫他鼎扬,她称我老朱,亲如兄弟,情同手足。
转眼之间,十年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我和鼎扬是同一观点,参加少数派。运动中我们只参加大游行,大批判会,不参加武斗,不干违法乱纪的事。尽管我们小派受压,一度逃往外地,总算平安过去了。成立县革委会,鼎扬是少数派委员之一;设立办事机构,鼎扬分到政工组,任副组长,我分配到办事组,仍在一起工作,一起生活。自那以后,我返复几个单位,最终回到财政局,记不清鼎扬何时调党校任副校长。此时鼎扬家属才来县城,临时住党校平房里。党校分房时,每人两间平房、一小间伙房,带一个小院。这本来是应得的,但因派性作怪,遭到一大派人的反对。说什么刘鼎扬是“一头沉”干部,家属是农村户口,不应给他分房。鼎扬只顾工作,不管那些鸡毛蒜皮的事。
我是1991年从财政局退休,鼎扬4年后从党校离岗。从此肩上没有了担子,精神上没有了压力,我们之间的来往就更多了。十天半月不是我去他家,便是他来我家,我们一谈就是一两个小时。谈国家大事,谈社会上的事,谈家庭的事,儿女的事,涉及诸多方面。每隔一段时间,不是他请我吃饭,便是我请他吃饭,都把家里好吃的拿出来招待。如此一来,我们之间不分彼此,亲密无间,几天不见,相互想念。
我与鼎扬出生同一时代,我们的观点、秉性、做人处事,大致相同。退休后共同遵守党纪国法,保持共产党员的先进性;不从事第二职业,不接受外聘。按照各自的志向与爱好,安排退休后的活动。鼎扬的主要爱好是书法。上学时字就写得不错,工作初期又是用毛笔字办公,这样他的字写得就更好了。一退休他就开始练帖,王羲之、颜真卿的帖都练过,最后定下练宋体。他写的字比核桃稍大点,呈四方形,像刀刻一样。因我常去他家,第一个请他写条幅,大家看了都说好,耐看。许多人知道我与鼎扬是好朋友,央求我请鼎扬写字。这一下知道鼎扬字好的人多了,这个要写中堂,那个要写条幅。的确鼎扬的字写得好,虽算不上书法大家,在商南也算是书法家之一。鼎扬的脾气很怪,经我请他写字的人对我说,是请刘校长吃饭好,还是送点茶叶、粮油合适?我把这意思告诉鼎扬,他大发脾气,说有请吃的你去吃,要有人送来礼品,我就送到你家去。把我说得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鼎扬又一特点,是热心为父老乡亲办好事,办实事。退休不久,不知是从报刊还是杂志上,看到一则介绍“中功”的信息,他如获至宝,如饥似渴地习练。掌握功法要领后,告诉几个要好朋友,宣传组织对健康热心的人,集体练习。顷刻间一个练中功的热潮迅速兴起。东门外广场上练功,像机关做工间操一样,井然有序,整齐划一。练习不久,有说吃饭香了,有的说身体有劲了,更有的说什么什么病好些了……
练中功像一股强劲的风,很快由县城到乡村,男女老少练得兴高采烈,热火朝天。老大爷、老太太特感兴趣,成为练中功的主力军。担心下边练不到位,鼎扬同老伴不辞劳苦,去试马、富水等地办学习班,一处一处地宣传,一节一节地做示范。来他家求教的人,像吃流水席,川流不息,他都热情接待。还同老伴一起深入一些村庄、一些家庭座谈访问,帮助解决一些练功、治病的实际问题。由此,人们一谈练中功,就免不了要提到中功的组织者、好心人刘鼎扬这个响亮的名字,无不称赞他为大家热情服务,助人为乐的精神。
正当鼎扬热情为大家服务,自己修身养性之际,一个晴天霹雳劈头盖脸打在鼎扬头上:与他相濡以沫,相依为命的老伴与世长辞了。古人说,人生有三大不幸:幼年丧父,老年丧子,中年丧妻。老年丧偶又何尝不是一大不幸。他悲痛万分,面容憔悴,几乎变成另一个人。亲朋好友见他形单影只,孤苦伶仃,劝他再续一房妻子。他头摇的像拨浪鼓:不娶了,不娶了!度过一段孤独寂寞生活,他才意识到一个人难以生活,便接受朋友的劝慰。大家东寻西找,走访了解,终于寻到一个年龄合适,品相端庄,心地善良的偶象。他们相互了解,情投意合,2010年领证,又过上幸福美满的晚年生活。鼎扬厚道好客,为他帮过忙、做过事的人,总要感恩报答。就拿这场婚事,不说牵线搭桥的人,就是我帮点小忙的,也多次请到他家盛情招待。一次鼎扬两口和我们两口在一起吃饭时,鼎扬突然对我说,从明年起,每年都要为老兄做生日,把我说得莫名其妙。我说我们之间早就是好朋友、老朋友相处很高,为何要为我做生日? 他说不是老兄为我帮忙,咋能有我们的幸福生活!他说到做到,次年正月初他同老伴带着礼品,真的给我做生日来了,这一做就是多年。
鼎扬的体质比我健壮,七十来岁没患高血压、心脏病。但毕竟老了,机能减退,抵抗力弱,说病就病,说走就走。鼎扬的病是从眼疾开始,接二连三,最终被病魔夺去了生命。他开始觉得眼睛不适,症状既不是“白内障”,也不是“青光眼”。经医院诊断,薿是“黄斑变性”。先按白内障做一只眼的手术,效果好再做另一只。经一段体验,效果不佳,就去西安四医大检查,确诊是“黄斑变性”。医生告诉,这种眼病没有特效药,做手术也解决不了。就这样,病情日渐严重,几乎失明,剥夺了他读书学习,练书法、看电视的权利。朋友来家不说话,不知道是谁;看电视,用小凳坐电视机旁,听“新闻联播”;吃饭老伴把菜夹到碗里……
眼睛瞎了,又来了乙肝。腿肿、腿痛,禁吃油食。发展的结果,腿部活动受到限制,先拄拐杖,再坐轮椅。不单自己受罪,还为老伴增加了劳累。心里烦闷,老伴推着轮椅周边转转,想我了,老伴推轮椅就到西关……
2019年正月初七,鼎扬拄着拐杖,老伴掺着下楼转转看看。刚转一会,就跌倒在地,疼痛不已。送到医院检查,诊断是胯骨骨折。好在医学技术发达,花几万元换个新骨。本来行走不便,又雪上加霜,行动更加艰难。
2020年腊月的一天,鼎扬见阳光和煦,风平浪静,便下到院中晒晒太阳,呼吸清新空气,改变一下生存环境。此时在外打工的侄儿来看他,在院中说说外面与家乡的世事。鼎扬要回楼时,侄儿说我背你上楼。不料想,到楼上往下一墩,鼎扬当即剧烈疼痛。去医院检查,是胸骨骨折。经县医院、西安交大一附院会诊,认为患者岁数太大,开胸接骨承受不了,建议在家疗养。什么疗养,就是躺在床上硬挺。试想一个87岁的人,遭如此大难,其痛苦可想而知。鼎扬老伴告诉我,刚开始一段疼痛难忍,不是妈妈老子的叫唤,便是头向墙上撞,硬是靠吃止痛药缓解疼痛,控制伤情。
我自2020年12月20日,因腿痛、大脑毛病、心脏病,在县联办医院连住3次医院。直至2021年2月23日出医院,进县康沁老年公寓疗养。其间,常与老伴唠叨,不知鼎扬这阵怎么样了,我们哪天去看看?5月1日同老伴去看鼎扬,4个多月没有见面,悲喜交加,互诉衷情。鼎扬迅即说他胸骨骨折之事。没有住院,躺在床上硬挺。我问现在怎样,他说痛了几个月,现在才好些了。说到住房问题,你住公寓,我住儿子的房,我们在外混了一辈子,都成了个“无产者”,很是伤情。他话锋一转,突然问我你住几楼,我说二楼,他说二楼还可以。听他的意思不是要来住公寓,是要来看我。我说你身体不好不要来,有空我来看你。他说你老兄来看我,作为老弟不去看老兄,就不仁义了。临别时他起身送我,我扶着坐下、临别时,他说我们见一面是一面了,说着说着我们都留下痛苦的眼泪……
2021年5月9日,鼎扬老伴推着轮椅,顶着烈日,耐着高温,从他住地党校,来到我住的康沁养老公寓看我。几个人掺着上到我住的楼上,累得气喘呼呼,汗流浃背。稍事休息,我说你来这里很不容易,吃过午饭,好好休息休息,天气不太热时,你们再回去。他一听叫在这吃饭,当时就急了。你要叫吃饭,我马上就走。左说右说终究还是走了。不敢想,他这一别,竟成我们相识相知,相亲相爱70年的永别!
5月19日上午,同鼎扬在县医院住院的二儿子,发来微信,说刘叔昨晚在医院仙逝了。这一噩耗既感意外,又在预料之中。说意外,十天前还来看我,怎么说走就走了昵?说预料,他那疾病缠身,弱不禁风的体质,也是不久的客。便随即向鼎扬外甥打电话询问,你舅的灵堂设在哪里,何日安葬?我舅送回老家黑漆河了。当日下午我同老伴去黑漆河,向鼎扬告别。我在灵堂行告别礼时,暗暗告诉鼎扬:你先行一步,老兄随即就来,在那个极乐世界里,再做朋友,共同享乐没有忧愁、没有烦恼、没有纷争、没有痛苦,安安静静、公公正正的神仙生活。
鼎扬,你慢点走,等着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