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3.11.13 星期三 学习农村工作“前十条”和中央批转的材料。这次下乡工作担任组长,心里不免感到紧张,我只有一个想法:大胆泼辣地干!照例下乡前开动员会,自由发言时,梁第一个上台:“我还没有登过高的台子讲话”,明显做作的样子,让大家不满,他赶紧转入正题,回述“自己进步太慢”,“走了曲线,今天才觉得上了正轨。”平第二个,她第一次作了这样的检查:“我生长在小资产阶级家庭,自小一帆风顺,对自己要求不严格,有小资产阶级狂热性、动摇性,平日表现浮躁,吵吵嚷嚷,没有内容”,她能够这样发言,我为她高兴。她谈到《军队的女儿》,“确实被感动了”。邵宏大说他看了“河北灾情纪录片”后受到“极大震撼”。面临百年不遇的洪水猛兽,我们的人民、军队、党付出多大的努力啊!在与洪水搏斗的日子里,每一个照样能够正常工作、学习和生活的人,难道不应该严肃地想想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对得起我们的时代?!曹、钱一一上台表态,“下乡期间不谈恋爱”。曹说他的表现概括起来是“吊儿郎当,自由散漫”。张荣奎见我和严成荣使眼色,终于壮起胆子走出勇敢的一步,上台检查过去三年的生活,“批评不到我,表扬不到我,戏文系有没有‘张荣奎’无所谓。”“声援古巴的游行和反修斗争对我思想影响极大,我得争取入团!”在他们之后,我上台讲了几句,“能够参加这次土改后最深刻、最广泛的群众运动,是人生最值得庆幸的事,是自己深入实际进一步改造世界观的极好机会,土改那阵,我只有八九岁,现在呢,将亲身体验这场历史变革,这是我们一代的幸福。”发言的人,都是近来动得剧烈的,这是班上的一个新气象,一个新的起点。
日本哲学家柳田谦十郎在《唯物论十年》一书说“能达到这个地步的唯物主义,到底还是费了十年岁月”,“由动摇到确立信心的过程,决非我一人的事体,今天生活在资本主义社会里的几亿人,在今后几十年剧烈的社会改革的历史进程中,怕谁都迟早要经历这个自我改造的过程。”我们在社会主义时代,有完全有利于自我改造的环境和机遇,没有理由不彻底改变个人。
1963.11.17 到达海淀四季青公社所在地——东冉大队,我们组负责果树队。 这两天没睡好,问自己能不能留农村生活一辈子?作了几个梦,奇的是醒来又能够续下去,我同仁江到了一个临山的农村,一起搞规划,他教书,我做青年工作,去参观,中途钓鱼,拖住一尾上百斤的大鱼,结果把我拖下水,梦醒了......梦中的农村,是否暗示着自己应该以到农村为题考虑今后的道路?
听说,老严一组内部矛盾,吴甚至委屈得哭了一场,事后他见了我问:“眼睛还红吗?”吴谈了许多。严在小组会上说:“民主集中制不可少,有时候也可以来点专制!”严一组还有曹年裕、邵宏大等,说话间吴又有落泪之势,认为严要将他排挤出去。我觉得知识分子惧怕正面冲突,许多时候又爱绝对化,有时候话赶话而已,原则问题上却往往退缩。严与好多同学关系紧张,又不能正确对待,主观猜疑别人的动机和行为。安与我一组,下乡以来坚持每天背唐诗,连去开一个门都要先读一句。有几位女同胞到处收集各组的笑料,安的开门先读诗也是其一。我第一次做到每天去队部汇报工作和新的打算。
参加党支部扩大会,决定战地整顿,其实多是同学间相处的矛盾,在农村环境就显得很刺眼。汪光礼说:“现在大家彼此警惕都很高,都怕开展批评。”会上,对老师提了不少意见,“大多数时间都呆在队部,不下队了解情况,老师在一起打扑克,同社员吃喝不分,还从城里带东西来吃,难道老师没有改造的必要?!”团支部总结前段思想情况,下午七组和我们组联合开团员会。对安提了不少意见,柏松龄认为安“自以为出身好,一辈子可以与资产阶级思想不碰头了!所以对什么都不在乎,下乡仍然搞专业,而且说‘我是来教育人的!’经常指责别人头脑简单,要跟着他还可以学点东西。说什么只有书本知识才是真的!”刘志群说:“安主张做一个有学问的民主人士。我看他出身好,我也是下中农,哥哥是烈士,所以对他有感情,可是他说我‘教条’、‘幼稚’,我看他把家庭好的东西都丢了,十九世纪的书看得太多,受消极影响太多,个人主义抬头!”
同小程子聊天,十来岁的小家伙装了一脑门问题,他说:
1、人活着没有意思,吃饭、睡觉、拉大粪,死后一堆土!积极干嘛?穷多穷,富多富,都是一个死!2、果树队的人,我看穿了,人人揣着个人,就为三顿饭;挣几百块钱忙着买自行车、找老婆。有什么理想? 3、人同动物一样,狗分大狗、小狗,互相咬,不就是阶级斗争吗?人越来越懒了,都想少干活,多享受。 4、雷锋不报恩行吗?他没有母亲才说党是他娘。 5、我学技术为了个人,我要把本事教了别人,人家吃了大苹果,他的日子好过了!我靠工分吃饭,又不剥削,怕什么!大家多学点,多挣点,共产主义不就来了?6、两条道路怎么斗?未必非要你死我活?小程子还说了许多个想不通,我们一条条尽量说服他,讲他当队长的哥哥忘本回头,讲人的理想和追求,直到半夜。他走后,我们夸他的坦诚,又为他有这么多糊涂思想担心。睡下,想了许久,好像并没有真正说服他。看来应该发展大众哲学,学会用通俗的、群众听得懂的语言宣传马克思主义和社会发展史。到农村去,只有在农村我感觉有许多事可做,也能够成为一个有用的人。阿爸出生在农村,家境贫穷,没有一分一厘地,所以十五六岁去当了学徒,到中年与人合开了书店;如今,我要走一条回到农村的路,在农村第一线实践,摸索如何做农村青年的思想工作。
1964.1.18 到了难分难舍的时刻,离开刚刚熟悉并有了感情的东冉村,乡亲们哭着送行。我和叶冠永、隋书杰一再希望果树队的老董、小于等有空到学院找我们,我们永远是朋友。回校后,我同叶冠永、隋书杰一起找石丁主任交“下乡实习申请书”,由我起草——
亲爱的党总支:
长久以来,我们心中一直酝酿着一种想法,直到参加了这次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后,这种想法才成熟而至支配我们的行动。俗话说:灯不点不亮,现在点亮的是我们的生活道路。这就使得我们写信时,全身心沉浸在无限喜悦和激动之中。亲爱的党,这种喜悦,正如想用千言万语还不能表达、后来找到一句话一语道破所引起的喜悦;这种喜悦,又是认清生活目的、即要奔赴斗争第一线的战士的喜悦。这种激动,是由于我们脑子里响起一种果断的声音,使我们同伟大的时代、伟大的党贴近了、知心了,仿佛是一根红线,沿着它将感受作为革命接班人最大的幸福和快乐;这种激动,还由于我们三人都曾经历一番思想斗争后终于取得共同语言,使我们立下一个志愿——到农村去!
写思想总结,题目:到农村去。毕业实习,我要求去农村文化实习,同隋书杰、邵宏大到密云县先后去季庄、羊山、前栗园三个大队,共四个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