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九十年代初,陈之涛先生继1982年、1988年《甘肃风情》、《香港一瞥》两次摄影艺术展之后,又以“西部性格”为题推出第三次个人影展,三次展出共298幅作品,在社会上获得好评,其中尤以充满亲情的眼光和深厚的历史感拍摄的西部风光与人文景观,意境高远而深邃,被评论界誉为“新边塞诗”。摄影作品冠之以“诗”,也正是陈之涛先生毕生追求的艺术境界。蜚声海内外的精品《反弹琵琶伎乐天》,本是甘肃省歌舞团舞剧《丝路花雨》的剧照,几十年了演出海报依然是这幅照片,因浓厚的诗情画意,使人在领略敦煌艺术魅力时,受到强烈的艺术美的冲击,这是之涛最早将摄影诗化的成功尝试,其实将他的艺术生涯用“反弹琵琶”比喻也正恰如其分。1998年5月1日,陈先生以“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精神,向社会奉献他的第四次个人展——“陈之涛诗书诗画诗影展”,展出书法、国画、摄影作品88幅,又一次引起艺术界的热情关注。评论文章用李白的“赤城霞气苍梧烟,洞庭潇湘意渺绵”诗句形容他的艺术风格,行家盛赞其具有不拘一格的创新意识。笔者两次观展,深深感受到艺术家对西部故土的挚爱,被他发现美好事物并表现美的境界的高超艺术所震撼。
陈之涛一往情深地在书、画、影不同的艺术门类中追求共同的诗境,以书画的眼光在镜头中捕捉大气磅礴的人文自然风光,他的摄影作品如《日出》、《跻险不自安》、《神笔一挥满地锦》、《雪霁图》,使瞬间定格的日月山川无不呈现诱人的壮美,有的宛若油画、版画,俨如一幅永恒的历史长卷,令人神往。“新边塞诗”确指的大抵是这些泼墨溢彩的大手笔。但笔者发现就艺术情趣而言,评论者对陈之涛作品中的抒情性和幽默感注意不够,而这类作品巧妙地表达了艺术家内在的崇高的心态,构造着陈之涛诗意追求的另一种艺术氛围。如《特别的享受——浴》,照片的“主人公”是状如稚子的一群羊,遇突如其来的人工“甘泉”而惊喜得发呆,一只只憨态可掬,画面抒发着摄影家的喜悦之情,同时流露出让人会心微笑的幽默。一幅典雅古拙的金文书法,写的却是一段大白话:“谷儿荞儿糜儿,粉的紫的黄的,猪儿马儿骡儿,圈里院里场里。”散发着泥土的芳香,记载了艺术家在肃南采风的独特感受。这是诗的书法,同时仍有信笔拈来的幽默,我们从中能亲切地触摸到艺术家对生活的爱心。
感悟人生,使之融入书画影艺术,乃之涛先生极富个性的艺术品格。早年毕业于西北艺术学院艺术系,50年代中期投身群众文化事业至今,这一次展出,他在《代前言》中不无风趣地说:“我现在进入自然衰老期,像蜗牛一般还在爬行。”近20年来,陈之涛佳作联袂,多次夺取国际和国内奖项,先后有37幅摄影作品在全国和国际参展,既塑造了甘肃美好形象,又艺术地阐发西部这片热土神奇瑰丽的诗境。因此,他的艺术一直受到公众与圈内人士的关心和充分肯定,不断获得社会给予的荣誉。尽管如此,陈之涛始终固守的是艺术的圣殿,戒浮躁,忌虚假,淡泊名利,默默耕耘。雪域高原、大漠戈壁,千佛胜地、秦州古道,到处留下苦苦跋涉的足迹,他本性始终“倾心诗书画影天地,寻觅至善至美境界”,虽老之已至,亦抱定“萌耕瞬间之志”,不敢有丝毫懈怠。于是,知他是我国著名摄影家者,观看这新的展出又惊异地发现之涛同时是书画艺术家。他将“万里写入胸怀间”,在融汇书画影于一体的沟通中,抒写性情美化灵魂。在他笔底,人生感悟渗入“联翩万马来无数”的自然景观,画面总有烟云弥漫、幻象万千的朦胧态势,用墨大开大阖、却造就幽深宁静的艺术神韵。有评论称他画如“现代朦胧诗”,陈之涛就这样将人生感受力透苍茫烟雨的画卷。他动情地说:“我爱在大云天,看山谷波涛涌动的云海”,“站在高山之巅,观满地锦簇,人间烦恼一洗而尽”。云来云更佳,云去山如画,对大自然的观察和思考,使他甘于淡泊的生活却不甘心艺术的平淡。在书写钟鼎文“放筏”的卷面,令人意外地是他写下这样一段话:“在暖烘烘的土炕上,听熟悉的乡音,刮着‘三炮台’碗子,闻浓郁的茶香,一曲悠扬的‘花儿’飘来,像喝了醇酒,如醉如痴。”这便是他生于斯创造于斯的故土,给他的最慷慨的回报,他的艺术因之长青。
陈之涛先生不断创造新的艺术境界,拓展一圈圈闪光的年轮,其精神感人至深。他用金文书“胡杨颂”,直抒胸臆,自云:“喜欢胡杨的凝重质朴”,“喜欢戈壁的辽阔宁静”,这不也是陈之涛的人格写真么?
【附言】怀念故友
然而老骥伏枥终有时,那次展出后,不记得准确时间了,有一天意外得知之涛先生辞世的噩耗。冥冥之中,自己似乎已经为老同事的艺术人生作了一次回顾,这篇短文感受的内容算是对故友的纪念。
1980年底,我从下放的武都再次回到省城,成为陈之涛在群艺馆的同事,不过他在摄影部,我在《陇苗》编辑部。1981年,有幸同他去莲花山一带采风,历时半月。因为他的工作是直截了当、随时进行的,我和其他同行,一路就成了摄影家抓拍镜头时的喝彩者,每当眼前突然出现美景,我们都会大喊大叫:“快拍快拍!”而他其实已经瞬间将自然美摄入“凝固的记忆”了。一天,蒙蒙细雨,远远近近都在烟云之中,一面山坡的油菜花如无边的黄色厚重的地毯,之涛也大声嚷嚷起来:“太美了,太美了......这是俄罗斯油画的景象!”他连续按快门时,还惊喜地发现:“你们看!快看!一个穿红衣的女人打着伞,在油菜花中走,一点‘红’点缀满山黄花,美极了!”我同他一样激动,那是一幅无法彩排和提前布置的画面。之涛甚至预言,如果成功,一定是得大奖的照片。那个画面和那时的兴奋,我至今仍记忆犹新。在夏河,为了出效果,他摸黑起床,去寻找最佳机遇,等我们起来时天已大亮,他兴致勃勃地进门,述说着第一缕阳光下拉卜楞寺院的壮观;有一天,则希望完全落空,没有等到需要的日头云彩或者雨丝。同样的不知疲累的等待和忘乎所以的追寻,在草原、山涧、在莲花山漫“花儿”现场、在藏民的浪山节,每次看到他的作品,都让我回想到他孜孜不倦地追求艺术完美的情景。后来才知道进行这一切的同时,他带着慢性阑尾炎的隐患。
那次出行之后,因为不同的工作,我与他再未一起出差。后来,我调法制导报,离开群艺馆,只能间或听到一点关于他的信息。不过陈之涛作品展出,只要得知,我必定观看,先后写过两篇评介。
如今,之涛已赴天堂继续他挚爱的诗情画意的摄影,他的名作——“反弹琵琶伎乐天”依旧是甘肃《丝路花雨》的品牌宣传照,也可以说是敦煌“飞天”经典的写意之作。今天有闲,翻出这篇文字并发在博客上,仍是为了留住一个记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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