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友人赠我一份1994.5.11出版的试刊第一期《中华读书报》,对于刚刚面世的报纸,自己照例是迫不及待想要读出它的品位的,希望结果会像猛然发现蓓蕾初绽时的惊喜。果然,一口气读完(除了三个版的图书广告),不只是一种读书人为有了关于读书的专业报而兴奋,更有被字里行间的内容所触动后的思索。
让人思想受到震动最大的是“书海人生”栏目中《留住冰心》这篇文章,作者提出这样的一个问题,与二十世纪同龄的冰心老人,“在一切都应趋于平淡、不宜大喜大恸的年龄”,却“一改她的恬淡、超然、静美的文风,写出了若干辣人的文章。”这是为什么?文中引用冰心在一篇文章里的几句话:“我们都应该有极其深重的危机感和紧迫感。知书识字的公民比我年轻,不要坐视堂堂一个中国,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肥沃土地,在二十一世纪变成一片广阔无边的‘文化沙漠’。但我还是幸福的,因为我无论如何是看不见了。”
冰心的话尖锐到令人闻之颤栗!当我们许许多多的“知书识字”的公民,日夜不宁地被商潮搅动时;“肥沃土地”不时冒出文化的“不毛之地”时;当我自己也不得不侃“生财之道”,并在别人的富有面前不免心态失衡时,一位世纪老人则用一种“灼热的燃着的火的辣”,以她丰富的人生阅历凝铸的希望之火,又一次唤起我们在世纪之交应有的精神追求。冰心的话,催人泪下,还有什么比一位睿智博达的老人对一个时代和晚辈们的爱更强烈的感情?冰心的“但我还是幸福的”这七个字,字字千斤,将沉重地压在一切尚未麻木不仁的人们心上!一个社会,如果只剩了“钱袋”和大把大把的“游戏人生”,人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文化沙漠”,对于见过戈壁大漠自然景观的人来说,头脑里一定会联想到无边的空白,“文化”没有了,有的是“人工的沙漠”,时间仍在无情地流逝,然而人类自身竟要走向僵化、蛮荒、无知。近年来,报刊上登有大量的事实证明了这一可怕的“文化沙漠”现象并非妄谈。
笔者曾在一些先富起来的地方采访,到过不少个体户、私营企业及农家的室内,企图发现“书”的身影,可惜,即使“犹抱琵琶半遮面”地摆摆样子也少,里里外外是物,是主人一家生存及享受的够体面之物。问及何以无“书”?曰:“看那何用?”或一言以蔽之:“没时间!”同好几位戴金手镯的男青年交谈,他们说:“不识字还不是照样有钱花!”至于在农村“广阔天地”,像《凤凰琴》电影中那样陷入困境的学校及当今希望工程来不及挽救的失学少儿随处可见,许多来自官方的报告对这类社会热点并不回避。在这跨世纪的当口,听见慈爱的冰心奶奶这般“辣”的呼声,人们难道不该产生“极其深重的危机感和紧迫感”吗?这“辣”,悲壮、激愤,更有挚爱、热烈。
为了让一位以七十年笔耕、竭尽心力建设文化绿洲的伟大母亲,对未来应拥有一派文化春光的祝福不致成为海市蜃楼,我们每个人都该真正地为了“文化”做点什么,“留住冰心”,宁让她不为此而“幸福”。
【附言.1】近十多年间,应该说“文化沙漠”已经大大缩小了。当年,共和国最早“吃螃蟹”的改革开放排头兵——深圳,曾经因为文化显露“沙漠”的丑陋而感到耻辱,于是下大力气“做文章”,如今“文化绿洲”春光明媚,“改革牛”在浓浓的“文化氛围”中更显一往无前之势!
我想冰心老人在天国真正要为今天的中国人感到幸福了。
【附言.2】时至今日,“文化绿洲”仍然是无数爱书读书的人们所向往的。每每看见不同年龄层次的男女老少在书城捧着“精神食粮”品味,我都有种说不出的感动。记忆中,自己幼时几乎每天于放学后或星期天,钻进书店就不肯出来,或站或蹲,不知其累。许多小说就是那样谋面的,也悄悄翻看生理知识一类,而且就是在那样的环境中发现了关于“性”的字眼。读书获得的是一种愉悦,这种愉悦甚至是终身的。现在,眼睛不济,尤其是用上电脑后,已经很少捧读了。如今的所谓书,完全在拼重量,仿佛一块砖头,叫你一只手捧不起。所以,有精明的商人,居然打出了“本店书籍按斤卖”的广告。自己读平面读物少了,并不减少路过时依旧走进书屋(里面显得文雅,不仅有雅座还有咖啡等供应)、书店(可以让人自由翻阅乃至席地而坐)观光,因为众人式地在书丛中游动,也是一个美好的景观。
我想,“沙漠”应该与“文化”无缘了。
不过还要综合地看看我们民族的文化素质到底如何?
冰心老人在天之灵还在看着我们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