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女过生日那天，老杨给儿子、儿媳打了电话，问孙女的生日怎么过？儿子回电话说过农历生日吧，现在公司忙得很，回不了，等到农历生日那天再说，就晚几天吧！这时孙女已爬上沙发靠背最高点，坐在上边看《小猪佩奇》，一集播完，电视却不播了，显示要收费，老杨费了很大的劲，调不出来，投屏也试了，就是调不出来，看来是非要收银子的。老杨只好说：“豆豆下来，爷爷带你去玩。”豆豆下来了，往卧室里去，只见她逶迤前行，老杨与老伴尾随于后，老杨在前，只怕孙女摔倒，老伴跟在后面，收拾东西。孙女一进屋，放在房间的物品纷纷坠地，老伴爬在地上，一边整理，一边放回原处，还一个劲夸孙女扔的好。

到了大孙女房间，大孙女遗忘在书桌上的圆规把小孙女的手指扎破，手指流了血，小孙女哭得很尖锐，老伴心疼的抱住孙女，捏住手指。让老杨去找创可贴，屋里找遍了，就是找不到创可贴。老伴就骂老杨不靠谱，没用处，家里啥都有，为啥没有创可贴？把老杨骂急了，老杨就回应道：“家里也不是啥都有，你有金条元宝吗？你有飞机大炮吗？”老伴一听老泪都要流出来了，发了火：“这不是抬杠吗？我问你要金条元宝了？你当你是马云！”老杨说：“中国有几个马云？别光说我不好，你不是还弄坏了一个土豆去皮刀。”老伴一听就大怒了，吼道：“你好，你好么，你借出去的钱咋要不回来啊，你咋不当高级教师哪？你咋不去找柳洁哪？……”一连几个排比句子，把老杨前半生干的错事、坏事揭露无遗。只差没提老杨儿时尿床的丑事，毕竟那是婚前行为，与她无关。老伴年纪大了易上火得很，一发火就刹不住车。屋内顿时火星四溅，如黑云压城般，看来一场大战在所难免。老杨与老伴干过多次仗，老杨胜少负多。每次都是老杨主动求和，今日是战是和，老杨心里没谱，万一战事一开，就地无分南北，必是一片狼藉。老杨木木地站在茶几旁，早已落了下风，无险可守。老伴的脾气堪比英国前首相撒切尔夫人，堪称铁娘子。

就在即将擦枪走火之时，小孙女蹦着从她妈妈卧室出来叫着： “尿了、尿了。”屋里立马烟消云散，战火熄灭。老杨忙问：“豆豆，尿在哪里？” 豆豆一手指着妈妈的床，一手拿着一条毛巾让奶奶擦，老伴笑嘻嘻地说：“你看豆豆多聪明，还知道拿毛巾擦。” 接过毛巾就去擦，豆豆就爬上床，拿着一条枕巾帮着擦。老杨想刚才二人的情绪坏到了极点，孙女又干了坏事。两件事碰在一起，怎么一下子气氛又变好了呢？这难道是初中数学课本上讲的负数乘以负数等于正数？擦完后，老伴说 ：“这不中，单子要洗，褥子要晒，你带孩子去玩，我干这些活。”

老杨背起孙女下了楼，孙女一个劲地说：“太热了，太热了。”老杨看对门新开发的小区是阴凉地儿，就抱着孙女往那边走。过物业处时一老头说：“你看当爷爷多可怜。”一句话引起了老杨的共鸣，他心里一酸，强忍住没让泪水流出来。到了新小区，孙女要下来玩，她见保安公司一工作人员正在对一名才上岗的女保安进行技能训练，孙女就跟在后面模仿，怎么劝都劝不住。这时走来一个卖玩具的老头，孙女一把抓了好几件，老杨见哄不下来，只好买了，而且不还价。孙女有了玩具就要回家，老杨背起孙女，一边走一边想，自己小时候的玩具就是一个瓷狗娃哨，那还是大人卖盆买罐的搭头，哎，现在的孩子可真不得了。

到家了，孙女没多大会儿就瞌睡了，老伴在卧室搂着孙女，一边拍着，一边看抖音。远在西安的女儿打来视频，她说外孙要跟老杨视频，老杨接过手机一看，外孙一手拿着枪，一手拿个玩具手铐在晃荡，原来外孙长大要当警察，他开出的抓捕名单当然有外公老杨了。想来老杨在西安时对外孙管得严，被外孙“抓”进去是早晚的事。外孙家里古今中外的陆战武器一样不缺，就像个军火商。可还像我们的邻国印度一样，买、买、买，买个不停。

视频完了，老杨闭目坐在沙发上休息。想想自己这一辈子挺窝囊的。老杨自小学到中学，年年往回拿奖状，是名副其实的优等生。老伴连初中都没有毕业，顶替父亲在供销社上班，上学肯定是差等生。而今差等生老是欺负优等生，这不是黑白颠倒吗？唉，既生瑜，何生亮？要是当初娶了柳洁，老杨不敢细想了！当年他师范一毕业被分到一乡下初中任教，一同被分在一起的还有同班的校花柳洁。老杨一直教数学，是业务骨干，整日马不停蹄地干工作。柳洁干了两年和一个铁路职工谈上了恋爱，调走了。

柳洁走的那天，天下着细雨，老杨冒着雨送她去车站。到了车站，柳洁含情脉脉地握着老杨的手，很动情地说：“军保啊，你太老实了，我等你了两年，到底没等到你开口。哎，算了，你也该成个家了。”军保就是老杨的名字。听了柳洁的这句话，军保犹如五雷轰顶，惊得他的下巴差点掉到地上，连肠子都悔青了。后来一同事的夫人，把她的闺蜜就是如今的老伴，名字叫桂英，但是不姓穆，介绍给军保。这一回他一刻也没有耽误，闪电般地完成了从恋爱到结婚的全部程序，速度之快是当时大龄青年的典范，曾几次被人叫去介绍经验。

出于历史剧杨家将的影响，人们改军保叫宗保，一叫就叫开了，叫顺了老杨也就认了。这一改老杨的地位没有上升，反而下降了，因为杨宗保的武艺略逊于穆桂英。降不住桂英，地位低一点也就很自然了，要怪只怪自己技不如人。这地位一直持续到宗保升职为副校长，才略有改观。宗保的任命书下来的那天，回到家里，桂英没让他做饭，她炒了一盘西红柿鸡蛋，一盘煎豆腐，还凉拌了皮蛋、黄瓜，笑眯眯地一个劲往宗保碗里夹菜。吃完后她问：“是不是叫几个朋友喝点酒，庆贺一下？”宗保说：“可不敢，咱才干，容易让人误会是拉帮结派。”桂英恍然大悟道：“哎呀，我咋没想到，我咋没想到，宗保啊，你行啊，总算历练成了，有水平了。”说完后把宗保浑身打量一番道：“宗保你无论如何得换双皮鞋了，还有衬衣，另外，你看我是不是该烫个发，显得稳重点。”桂英的作为，让宗保觉得当领导的感觉真好，到了学校办公室把教育局的批文拿出来看了又看，就像唐僧看见原版的佛经一样。

桂英果真去烫了发，一头秀发炸成了野鸡窝，幸亏她容颜不错，还不怪惊。再后来管后勤的老王有意识去桂英承包的门市买了一批办公用品，喜得桂英见了宗保亲热得不得了。宗保一激动就把和柳洁分别时说的话告诉了桂英。桂英脸一沉就说：“你们肯定那个了！”急得宗保发誓赌咒般洗刷冤情。桂英身子一拧上了床说：“你心虚啥，那时候咱们还没有恋爱，我犯不着管你，再说她也调走了，可你以后敢和她联系，小心我揭了你的皮！”宗保还在发誓，桂英却睡着了。那一夜宗保就没有合眼，瞬间明白了保护个人隐私的重要性。后来学校评职称时，宗保在校长的暗示下，把高级教师的指标让给了其他同志，这在教育界一时成了美谈，时间久了就成了笑谈，到现在就不敢在年轻教师中讲了，他们一听就会说这不是脑子有病吗？后来还有了闲话，说老校长使了障眼法，明知道当年高级职称只有一个指标，按能力非宗保莫属，所以提宗保当个副校长，给宗保个甜头，把指标给了另一个同志，保持了学校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话传到宗保耳里，宗保心里不是滋味。他知道老校长鬼点子多，爱耍手腕，不过不至于如此吧，观察了多次，看看不像那回事，心里也就不计较了。

老校长后来退下来了，去局里挂了个又体面又清闲的职务。宗保离校长之位只有一步之遥，希望却破灭了。教育局又派来了个新校长，老杨原职不动。老校长告别时，还是宗保去送，临别时，老校长用力握住宗保的手连说几遍：“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言罢老泪就掉下来了。后来听说老校长确实向局里推荐了宗保，局里研究说他太面善，没有煞气，是只不会蜇人的蝎子，搁在八十年代是位好校长，现在不行了，要与时俱进。主管中学业务的副局长常说：“给学生一碗水，教师要有一桶水，以此类推，教师有一百个心眼，校长要有上万个心眼，何况现在的教师大都是本科生，个顶个的厉害，心眼何止一百个。这样宗保升职的事就黄了。从此宗保思想严重滑坡，再也没有心劲了，偶尔学校请人吃饭喝酒，他就去当个电灯泡。再后来退了休，连名字都没有了，成了老杨，他也不叫桂英的名字了，改叫“老伴”。

周末，儿子儿媳都回来，老杨把白天豆豆尿床的事告诉了他们，儿媳对豆豆一点都没有责备，抱起来走一步亲一口，惹得豆豆咯咯地笑。儿媳看见大女儿在看电视，厉声斥责，让她去做作业。大女儿才出了学校苦海，不想去，又不敢不去。她捧起书看了一会，背古诗，背着“大江东去……”却背不过，于是责骂指责进一步升级。心疼得老杨暗暗恨到：“苏东坡，苏学士你在宋朝好好过光景不行？写了那么多名篇干啥呢，看把娃们折磨成啥了。”

晚饭后，儿媳他们带豆豆去外边玩，大孙女还在写作业。老杨和老伴继续忙着收拾屋子。夜深了，儿子他们回来了，豆豆还毫无睡意，老杨和老伴自告奋勇地搂豆豆睡觉，好让儿子、儿媳好好休息。进了卧室，老杨和老伴在床两边，把豆豆围在中间，哄豆豆睡觉，豆豆让他们睡下，她一会左边拍拍，一会右边拍拍，嘴里还念叨：“嗷嗷，娃瞌睡......”豆豆终于睡下了，老杨也跟着睡了，到了半夜，老杨下意识地去拍豆豆，谁知拍到老伴身上，老伴一激灵，仿佛时光又倒回四十多年前，她还是楚楚动人的桂英，心中早已磨灭的浪漫和激情又死灰复燃。谁知老杨觉得拍错了，再也不拍了。老伴才知道是个误会，白白浪费了感情。气得她坐起来，拿手机照，看豆豆爬到哪里去了，老杨也打开手机，一看是三点二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