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焕学老师
二〇二二年八月二十六日,我的同学王建文在卢氏四中七四届的群里转发了一条消息:我们当年在官坡高中的英语老师莫焕学在三门峡黄河医院,因病医治无效,不幸去世了。
得知这个消息,我的心情顿时沉重起来。莫老师的老家在双龙湾东虎岭村,当时正是疫情防控最严格的时期,我那时在兰草,参加莫老师的葬礼已无法成行。那些在三门峡的、洛阳的同学更是来不了,大家只能在微信群里发文表示哀悼之情。
二〇二二年五月十三日,是莫老师的九十寿辰。那一天从三门峡赶回来的有张振亭夫妻、朱献伟夫妻、赵东海夫妻,卢氏的同学有王建文、马忠魁、张荣山、夏建设、李建虎和我。我们与莫老师的家人一起向莫老师表示祝寿。那一天莫老师的精神状态很好,频频举杯和同学们相敬。王建文向莫老师敬酒时说了一句古人祝寿的对联,他故意说了句上联,让莫老师对出下联,莫老师很敏捷地对出下联。同学们见莫老师身体还算康健,大脑思维正常,反应机敏,都夸他身体好,祝他健康长寿。不意老师于八月二十六日去世了,令人无限悲痛。
一九七二年,我穿着带补丁的衣服,怯生生地来到官坡高中求学。初入学,学校没有开英语课,莫老师教的是农技课。当时他应是不惑之年,由于他成分不好,而且他又是位善于思考、很有个性的一个人,还爱写日记。在日记里难免对社会现象发表点个人的看法,他的日记被左派教师挖出来,加上他成分也不好,因此被打成另类,学校多次组织批斗他。
我初识莫老师,见他是位高个子,瘦瘦的长脸上有一双明亮且饱含智慧的眼睛,言谈风趣幽默。那个时代读书无用论笼罩着校园,学生们被生活否定得无所适从。大家只有一门心思考虑如何政治上进步,毕业回农村劳动二年被推荐去上大学。莫老师对学生不认真学习、不求上进着急焦虑。他一见学生无事就躺在宿舍的土台子上睡觉,他就上前指责:“你一天捋到这土台子上,对得起青春时光吗?”他见学生不听他的话,就回去打骂他的女儿淑芬,后来我们才理解这位有责任心的老师是通过教训他的女儿来教育思想已麻木的学生。
不久,上级通知开英语课。莫老师如鱼得水,教他的老本行英语。他一个人教了高一、高二共六个班两个级的英语也不嫌累。他上课的精神头十足,教得十分卖力。当时是冬天,他头戴一顶旧的窄绒棉帽子,帽子耳巴上的绳子绑得不紧,他摇着头读课文,绳子一甩一甩的,很滑稽,可没人敢笑。莫老师的口语很好,念课文很有洋味。他的长相极像苏联电影《列宁在十月》里列宁的卫士瓦西里,学生背地偷偷叫他瓦西里,后来叫他老瓦。
当年学校要自力更生建房子,师生的义务劳动特别勤。背石头、脱土坯、运砖瓦,还上山背木料。有一次去陕西丹凤县八岔沟背椽子,那一天学生吃过早饭,翻过官坡岭,穿过火炎沟,越过一座很高的山岭,到了八岔。学生们争先恐后地去背椽子,去得早的背的是干透了的杨木椽,这种椽子份量很轻,去得晚的背的是杂木椽,就格外沉。同样是背的两根椽子,但份量大不相同。莫老师,李玉森和我落在最后,背的椽子就格外沉。我们三人背着沉重的椽子往岭上爬,莫老师当时已四十多岁了,体质又弱,瘦骨嶙峋,上岭气喘吁吁。我与李玉森奋勇上到岭头,又下山背起莫老师的椽子,一口气上到岭头。莫老师到了岭头,开怀欣赏山景,他显得精神抖擞。欣赏完山景,他见山坡上有一块火茬萝卜地,地里的萝卜又绿又肥。这种萝卜是在山上烧荒后种出来的,口味特别好,比苹果还好吃。他笑着说:“李玉森,去万引个萝卜咪西咪西。”莫老师是教英语的,这次没有说英语。我是从郭沫若的散文里知道“万引”日语是偷,“咪西”是吃。我和李玉森就去拔了几个萝卜,我们三个人坐在梁头吃萝卜,临走时我怀里还揣了一个萝卜,这个萝卜是要送给我的好朋友苗来锁的。
下了岭走了没多远,莫老师累了,要歇息。他对李玉森说:“去看看山上有没有野葡萄、五味子什么的,弄点吃吃。”我与李玉森上了山,忙活了一阵子,没有弄到野葡萄五味子,摘了一些不知名的浆果,拿给老师看,他说不敢吃。
一路逶迤而行,总算出了山谷,开始上官坡岭。这时我的好朋友苗来锁返回来接我,他背起莫老师的椽子,我们很快回到学校。我赶忙去学生食堂用餐,学生食堂那位腮帮子上长着黄胡须的周师傅,黑丧着脸骂我:“狼咋不把你吃了,这个时候才回来!”我知道他是巴着狼把我咪西了,他就可以去休息。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教育的政策摇摆不定。当时高等学校招生尝试着实行推荐加文化课考试,学校就重视抓质量。官坡高中几位有真才实学的老师就得到尊重,像刘占先、杨金钟、李六庚、莫焕学、柳永青这些人得到重用。好景不长,辽宁出了张铁生,北京出了黄帅,一闹腾,这些优秀教师就吃不开了。左派教师又得势吃香了,开始领着学生批智育回潮。有一位与我们年龄相仿的留校生,他比我们高两届,留校当代课教师。他非常懊悔地说:“张铁生反映的问题,我也看出来了,可惜没有往上提。真后悔啊!”他是后悔没有当上河南版的张铁生。
文革后张铁生进了监狱,他再不敢提这事了。后来,河南出了马振扶事件,上级通知要停英语课。急得莫老师找到老主任赵根,诉说英语课的重要性,他还搬出了马克思的一段话,感动得老主任赵根支持了他,官坡高中的英语课没有停,我是囫囵吞枣学完了高中英语。
到了一九七七年,国家恢复了高考。官坡高中有名望的老师纷纷被挖走,学校成了空壳。刘占先去了西安,杨金钟又回北师大学习,不久去了河南大学,成了数学系教授。柳永青去卢氏二高当了领导,莫焕学与李六庚去了卢氏一高。这时,我在乡下学校当民办教师,与莫老师的交往就少了。
一九九〇年后,我开始在官坡教办工作,往卢氏办事的机会就多了,几次与莫老师相遇。当时因为工作忙,与老师言谈几句就匆匆别过,很敷衍的样子。
二〇一八年的一天,张振亭夫妻从三门峡赶回来,约来莫老师在长庚酒店相聚。那一天卢氏的同学有王建文、段双虎、路健康、杨治乐、马忠魁、薛文安、丹春香、李建虎等人,还有莫老师的女儿。大家欢聚一堂,共叙师生恩,同学情。段双虎还代表同学们给莫老师敬了一杯酒。段双虎说:“莫老师呀,对不起你呀!你当年教的英语单词,我们连一句都没有记住,没脸见你啊!”莫老师大笑:“别说你们了,连我也忘净了!”接着莫老师很风趣地讲起他退休后去新疆支教的经历。
记得莫老师的生日宴会也是在长庚酒店,那一天他的手机响个不停,都是以前他教的学生打来的,大家共有一个心愿,祝莫老师健康长寿。
我们这一届学生在高中求学时,虽然那时不追求教学质量,但学生内心里有杆秤,学生还是识人的,现在大家只要聚在一起,议论最多的是当年有才华的老师。北京的贾文礼、李占群,洛阳的郭平原、刘杰、蔡伟,三门峡的赵东海、鞠蒙、张振亭、朱献伟、马群英、李明、王章群等。还有西安的秦生玉,合肥的张抗美。同学们只要在一起,议论最多的是杨金钟老师现在在哪里?莫老师的身体如何?那些在运动中很红火的左派老师大家现在连名字也记不清了。
同学们敬佩莫老师的才学,欣赏他幽默乐观的格调,更尊重他做人的正派与骨气。不料他今年逝世,让同学们十分悲伤。老师一生刚直,育人有方,关心学生前途,是同学们的良师益友。
在尘世上,一个人以九十高龄离世,也算圆满了。但是同学们思想上对莫老师的去世还是接受不了,还是舍不下老师。敬爱的莫老师,愿你在天国安好!
附诗一首:
泪霑衣襟忆当年
梦里翻飞君不见
只恨天不遗一老
抬手无言拍栏杆
虎岭萧寂洛水寒
孤峰垂首星斗阑
驾鹤西去伤永别
风花落时人肠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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