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树纲并与及明对话
考中央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完全是个意外,1960年高中毕业前夕,同学们鼓动我去试试考大学是什么滋味,那时中戏在武昌设了考场提前招生。因为并没有当回事,也不知道考什么,因此没有任何准备;仍然复习准备着高考而且参加了高考。不料,竟然在高考第二天得知被中戏录取了!几乎是六十年后,我才知道当时同系不同班的另一位女同学沈及明也是这样毫无准备地考中戏,与我当时心态一样,只是试试而已。中戏毕业后,我去了大西北复地兰州,而她分配到中央实验话剧院,后调中国艺术研究院电影研究所,文革中我去什刹海她的单位看过一次。但我一直不知道她爱人是刘树纲,更不知道刘曾是中央实验话剧院院长。2022年刘树纲去世,她给我从电脑发来怀念丈夫的情深意切的文字和曾经走红的话剧《一个死者对生者的访问》。
对刘树纲实际上也有点印象,那是刘所在表演系排了话剧《红纓歌》,就在中戏的小剧场演出,我的一位同班好友,多次提起她看刘树纲表演的感受,评价很高。因此,我记住了刘的名字。只是与他没有相识,后来也不知道他的去向。直到他去世后,才得知沈及明和他是夫妻,《一个死者对生者的访问》就是刘创作的。
刘树纲站在他的剧作海报前
感谢及明发来剧本和朋友的悼念文章,树纲兄的戏剧人生实质上是解剖人性善恶的一生,其间有及明的爱和观念对他的支持。一直将教师形容为人类灵魂工程师,你们更是刻划和立体地表现灵魂形象的光刻师。我深深地感受到了你对树纲的浓浓情意,从他诀别至今,你可能仍被悲恸渗透。现在你儿孙两代也都投入戏剧事业,树纲的灵魂塑造工程后继有人,令人羡慕。最近,我刚送别一位编剧、曾经的同行挚友,临终前居然清醒了,喊着“我不想走,我还有好多事没做。”与树纲最后说:“我是好人”如出一辙。我们一代属四零后,命中注定要做好人做关注灵魂的人,如今这代人正走向最后的时日,在人生谢幕前,我们保持人的尊严,到天堂会合时仍然有力地说我们的灵魂是美好的,我们一生与人性恶斗争!
《一个死者对生者的访问》中出现公交车上发生的一幕,一目了然,观众其实清楚全部案件的真相:一个窃贼公开威逼乘客且明晃晃地杀了这个乘客,在场的人无声无息,眼睁睁地听任罪恶在光天化日下发生。这是作者给自已出了难题,既如此,悬念和所要表达的是什么呢?这也是魔幻般死与生二者交相变化的引人之处,也是吸引眼球的戏剧化之核心。因为是非曲直观众都明镜似地,剧中人一个个面对“复活”的死者,均以其平实的内心表达,让人于了解凶案真相时,透过平常人真实的心理深层思考。作者沒有去定义和结论式地评说人性的是非,特别是死者没有对甘当旁观者的某些乘客作贬低的评论,甚至还体谅有的生者冷漠无助的处境;而生者也沒有刻意自贬和懊悔,他们和死者的心态是写给观众的,我很欣赏树纲兄的这一构思。舞台上如同一面镜子,让人看到用不同面具扮演的各种当事人並制造相应的现状及氛围,都让人叫绝。这是我国话剧舞台少有的不停变幻时空以表现普通人生和所含蕴内容的一部另类佳作。剧中抒情的诗与歌都使全剧吸引眼球,舞台人物和观众同时在人生的镜子里里外外表现真实的自己。
《一个死者对生者的访问》的演出剧照
读了感人至深的树纲朋友的悼文,任何人最终都要诀别而去,在树纲最后的笑声中与友人一一永别,是一种让人心仪的难得见到的场面,我为未谋面的树纲兄能够含悲又为他最后时刻能清醒而且说了他最后想说的话而万分感动,这是多么执著、成功的好人临终的拼搏啊!树纲兄一生奋斗,及明又在电影界,他们家许多时候如文艺沙龙,可以想象那一次次通透爽朗,涉及文坛古今的欢声笑语,真让人羡慕。仿佛看到中国文坛的变革和一代人创造美的奋进,及明可以得到安慰也有了丰润余年的宝贵的回忆。你和儿子尽心尽力了,后事虽在疫情防控期间仍办得隆重,这一切都是你们努力的结果,也是树纲兄生前善心的报荅。及明也该笑对人生,一切该有圆满的终局。
又看了另一篇追悼文章,直接写了临终关怀种种细节,尤其是在他病房布置出温馨的家庭气氛,这还是第一次在生活中见到的贴心温柔的布置,树纲最后想说的也许就在那布置中,他的“笑”和说“我是好人”,给人们一位即将逝者保留的尊严和对家人乃至他的观众读者的钟爱。及明尽心尽力,应该是沒有遗憾。人都有这一天,从沉痛中走出来,也要继续听到你的笑声。因为你活着承载着他的期许,人,活好当下,希望还有一天能见到你,看到你亲切的笑容!
中戏时戏剧文学系分成两个班,每班又分三个小组,结果是相互来往大多限于自己所在小组。至今引为遗憾是五年间与及明交往甚少,尤其感到未能与君多交谈之懊悔。忆及刚进中戏就去京郊劳动,到密云县南韩各庄五天了,不幸感冒加重而躺倒,令我感动的是,连自己都忘了那天(1960.9.11)是十八周岁生日,入学认识不久的女同学却记住了。收工后,沈及明等女同学满面春风地进来,当时我还睡在地铺上,她们一起喊:“祝你生日快乐!”突然降临的幸福感,让人喃喃地说不出话,这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经历。
我又回忆起1962.3.24晚上去观摩《红缨歌》,剧中的尤独青由刘树纲扮演,大段精彩的台词,颇具功力。但看戏后也渐渐忘记了这个演出及刘本人。直到现在,因为及明在微信上发出的与刘树纲相关的文字,顿时,那忘却的过去时又浮现。在我的大学日记还出现这样的(附言):“到了有电脑时,意外地看到你回忆父辈从事地下工作,那些革命的往事的文章,一晃一生矣,沈及明的回忆文章《我的父母和不能忘记的那一代人 》(载《江南》2009年第三期)。” 2018年,我在博客上给及明写道:“看了你回忆父母的文章,读后心情既沉重又为有你这样的女儿替你不幸罹难的父亲而欣慰。及明二字(革命者期待孩子看到天明)内涵深刻并充满期待。你的父母和叔叔一代远比我们有崇高的信仰和坚定的追求,他们创造的历史永将铭记。我在博客上为此责备自己,同学五载,天天见面,却完全不了解你的经历。你的这篇文章让我对你更敬重,更亲切。”后来,按你的要求,将《仁川日记.大学(1960-1965)》发到你邮箱。
很快看到及明回复:“看你的日记,两个字—真实!在那个大时代背景下,我们每个人都如此真实的生活过,今天看很多事很多话都过于幼稚、简单,但毕竟是如此真实。你记录下这些是很宝贵的。日记全本看了两遍,让我又重温那五年宝贵的大学生活,我们班五十多人,当时每个人均有不同的体验,现在自然也会有不同的回忆。不管怎样不同,那五年都是我们人生中重要的篇章。你的日记真实地记录了那些年那些事,为我们留下不可磨灭的记忆。令我动容,我们就是那样如此真实的生活过,感谢你给予我的分享,以致五十多年后还能生动地看到青春期的大学生活。我很珍惜,向你表达真挚的感谢。”
及明应该是班上年龄最小的一位,但2022年也近八旬了,我们都要珍惜余生,如树纲兄之作,多看看镜子里外的人生,为活得真实、真诚,为最后依然善良、乐观,无论镜子内外的我们都有美好的灵魂而活过每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