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与我对话

 【前言】对于网络世界，总心存感激，因为不经意间会获得根本想像不出的信息，例如在博客发《仁川日记.中戏篇（1960--1965）》，提及同窗谢鲲，忽然出现他妹妹小鱼的留言和接着给我的邮件。

  谢鲲——曾与我同室且两张桌子面对面地相处了几个月（后来换了宿舍），我在“中戏日记”里额外写了一则（附言），表明他曾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1976年3月，以写“农业学大寨”的话剧参加全国会演之名，我得重访1964年社教的山西农村，然后特意绕道回母校——中央戏剧学院，想对戏剧文学系一同参加那次社教的老师们报告情况。我怀着满肚子要说的话，一头闯进戏文系办公室，看见坐了一屋子的老师，热情地脱口而出：“我刚从昔阳来！”奇怪的是无一人同我打招呼，鸦雀无声，让我极为尴尬！那时，就是他，站起来几步上前拉住我的手，示意出去说话。就这样仿佛逃跑似地离开了，然后去了他的单间宿舍。他说：“你来得不是时候，别怪老师们，今天又是‘人人过关’，你进门时大家正考虑各自的问题，压力大，没心思说话。”于是，我们聊起来，他的小屋看不出一点家庭生活气息，似乎还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单身汉”。接着，他很快转换话题，说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收集全班所有同学的作品，一直放满书架。后来说：“非常对不起，我没有开伙。”领我去女同学沈及明家，在那里一起吃了面，谢和沈都劝我尽快返程，认为北京马上会“出大事”。我也因为再无其它工作，便很快回了甘肃武都。几天后一个清早，突然听广播传来“出大事”的报道，措辞极端严厉，听后好几天心情郁闷。就在此时，武都竟有说我“参与了天安门活动”的舆论，甚至调查，所幸有回去的车票作证，也就不了了之。这使我又想到谢鲲，他那时已有预感，不过对成千上万的群众参与感到“莫大安慰和受到鼓舞”。

  至于谢鲲那以后的事，我一直不清楚，直到2000年院庆，同学聚会虽有耳闻，不过仍是粗线条的。现在意外得到小鱼的几次来信，尽管眼力不济（注：那时还戴着1600度眼镜，直到2002年作了白内障换人工晶体手术后，视力才得以恢复），还是大致读了她的回忆录《殷红朵朵》，我希望全文转到自己的博客，同时发点议论，不幸多次被网管告知所谓“违反”“规定”，不得不反反复复进行文字处理！仍然不能全文发出。我想，将小鱼的互通信件发出该不会“违反”什么吧？！但愿如此！

 那次一别，说不清是多少年后，得知谢鲲早已病故！据说死时情景凄凉，但追悼会却开得很隆重。 2011.7.1

  因为自己有了网易博客，也就有了随时写点什么的空间。谢鲲的妹妹发现后，迫不及待地连续与我以文字沟通，下面就是她与我的对话：

 2011.6.20 小鱼——
     仁川老师，我是谢鲲的妹妹，看到您日记里几次提及谢鲲，对我来说，点点滴滴都很珍贵。看内容，您并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我比哥哥小12岁，虽不是做文字工作的，最近还是写了一篇东西，只想告诉人们，曾经有过那么一段历史，那里面提到我的哥哥。您这么快地联系我，真地好高兴，谢谢您。
    我写的那篇东西叫做《殷红朵朵》，也可从百度查“铁力人网”。如果没有时间看那么多，就只看“一. 大雪压枝梅始开、三. 七六年春节、五.梅花小鸟、十三. 小朵朵、十八. 我不得不终止、十九. 别告诉我妈妈、二十. 黎明君去 何太匆匆、二十一. 殷红的泥土，幻化成天边盛开的晚霞。”请您别笑话我的文字，只想表达一种怀念。说不上为什么，看到您博客上写的，有种亲切感。
 2011.06.20   陈仁川——

  小鱼，你给了我一个必须一直读下去的网页，虽然我们年龄相差十来岁，但应该还是那个悲剧性年代的同一代人。在我的博客中多次提到你哥哥，有一处专门写了如下内容：1961.10.3。石丁主任提倡像契珂夫那样观察生活，随时写札记，并将进行抽查。他的话引起我们对“札记”的浓厚兴趣，全班涌起“札记热”，一时间无论什么事、什么人都成了关注对象。本来生活在变化甚微的四堵墙内，可观察描写的多属琐碎、微小的事物，言谈也难有新鲜感。于是，星期天我们常常去公园、闹市转悠，多少写出几条“随笔”，有时还颇有哲理。谢鲲说：“公交车上一个四岁孩子四分钱想坐八站，一老太太讥笑：‘小兔崽子，四分钱打酱油想混八年！’一中年女人对一个大妈想加栓买肉说‘我有急事’，她说：‘除非现在要生孩子！’”谢鲲总结说：“两件事归结一句话：小市民！”

  你哥哥是个有才华、品行端正、专业上一丝不苟的人，不幸患肝硬化英年早逝。但出版社居然将他未完成的长篇小说《萨克图》出版了，这是少有的事，他的作品开卷即引人入胜，对历史深度开掘与人物传奇色彩的生动结合，让人读来爱不释手，虽只完成一多半，却并不影响读者掩卷思考。谢鲲原来上导演系，后转入戏文系，他从不谈个人私事，没有谁知道他过去的经历。

  谢鲲做事严谨，最让我羡慕的是他写什么都字迹工整、优美，他所有的笔记每一页边上留有空白，以便批改和补充，即使投稿也用这样的格式，我后来写作和记事曾效仿他的方法。你哥哥文笔流畅，富于哲理，在中戏学习期间已在一些大的报刊发表作品，成为全班写作的佼佼者。毕业时入党，留校任教。
     2011-06-21  小鱼——

  仁川老师，您好！看了您的第一句话，很感动。我们是同一代人，一起经历了那个时代。其实，大约N月前，我就发现了您写从山西回校，五哥对您说的话这一段，可那篇文章没在博客里，无奈不能跟您联系。前天找到您的博客，浏览了中戏日记，只要提到谢鲲的段落都仔细看了。谢谢您一直想着他。
    “铁力人”网是兵团时期的战友共同建立的，《殷红朵朵》就发在该网上，跟贴的大多是我们团（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独立二团）的人。看到您说准备将我的回忆发到博客上，喜出望外。您先慢慢看，待我发完帖（6月底之前），我会把全文发给您。这篇文章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真实的（人名是虚构的，还有一小部分经过加工），写五哥的每个字都是真实的。我从小崇拜五哥，今天和五哥的同学通信，有种莫名的冲动，我会把您也当作兄长，无拘无束地交往，好吗？我叫谢瑜。因为写这篇文章，就进入角色了。
 2011.6.21 陈仁川——

  还是叫你小鱼亲切，我很感激虚拟世界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与你联系后，你哥哥的音容一直浮现脑海，有时候我觉得既为许多悲剧性往事感到哀伤；但又以为赶上一个特殊年代，经历那么多后人无法想象的故事，应该为历史的这种选择和安排感到庆幸。正因为如此，你的回忆和你战友大量充满激情与理性思索的帖子，有着强烈的时代色彩，可以说都是非常宝贵的精神遗存，如有条件，真该将回忆录和帖子收集成册。
    我试图把你的回忆放到博客上，但特别费劲，因为对电脑并不熟练，眼睛也很吃力。当我将回忆的一部分终于引进博客后，却未通过，说违反什么“规定”！你说可以全文转给我，就太好了！
   你哥该大我一岁吧，今天能同你通信，真是来之不易，有什么说什么，如同一家人，对吗？

2011-06-22  小鱼——

  仁川老师，您好！能在网上找到您也给我带来极大惊喜。在《殷红朵朵》有五哥和小鱼的照片、有五哥在高中时的照片。正如您说的“回忆和你战友大量充满激情与理性思索的帖子，有着强烈的时代色彩，可以说都是非常宝贵的精神遗存，如有条件，真该将回忆录和帖子收集成册。”我写第一篇《为了忘却的纪念——待到山花烂漫时》，我的一个兵团战友也说过这样的话，我很珍惜《殷红朵朵》所有的跟帖，都在电脑里保存下来。我今天又把《殷红朵朵》后部分的内容（谢鲲的死因及追悼会）看了一遍，现在全文发给您。

 2011.6.23陈仁川——

  收到《殷红》，准备细看，我现在主要是高度近视，一天上网时间要限制。我试图将全文转博客，但“超过字数”没有通过，考虑摘取你哥去世前后的片断写一博客。如果你愿意，我很想知道你父亲也就是家庭的历史情况，因为在中戏时曾听说你哥在延安长大？

  2011.6.23 小鱼——

  您好！真不好意思，没想到您眼睛的情况，文章不急着看，也不着急马上放在博客（能放上五哥的部分，我就很高兴了），慢慢来。请一定别上网太长时间，多保重身体。说实在的，五哥的同学能看到这篇回忆，我已经很满足了。

  关于我父亲的情况，知道得并不多。只知道我父亲解放前在国民党中央任职，大约1945年通过共产党的城工部派人，父亲扮商人，一个女党员扮父亲的外甥女，穿过白色封锁线到达解放区——晋察冀边区，在华北联合大学工作。后来我妈妈带着孩子（包括我五哥）和他汇合，五哥没有在延安生活，是在晋察冀边区长大的。

  1969年我去兵团前，五哥曾给我一信：“姐姐们和我都是吃人民的饭长大的。大姐二姐一个十五岁、一个十三岁，即到解放区参加了革命；我从五岁起，就生活在晋察冀边区了。在党的教育下，我们成长起来，加入了边区的儿童团，有的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后来又加入了共青团和共产党。我们从未脱离过革命的集体，所以，在我们来说，家庭观念都是不太强的，而比较强的概念是‘公家’。也正是在这个革命集体的熔炉里，我们才成长起来，选择了跟着伟大领袖干革命的生活道路。”

  还有我知道的，就是悼词里写的： “谢鲲同志的童年是在晋察冀边区度过的。在解放战争炮火连天的岁月里，是革命干部叔叔、阿姨背着他行军转移，教会他读书写字，在党的哺育下，他从小就认为自己是‘公家的孩子’”

（附言）中戏毕业近半个世纪，想不到因为博客而与早已去世的同学谢鲲的妹妹在网上取得联系，并有了如上的对话。因为谢鲲有那样的经历，对他在班上许多充满革命言辞（今天讲就是正能量的话语）及对同学中一些消极情绪不满的往事就容易理解了。记得他一次在假期从外地给系领导来信，坦诚地谈了许多看法，希望系里大力开展思想工作，让同学们生活在一个积极向上的集体中。那时，有的同学对他的信，不无讽刺地说他想改造别人，突出自己。但我一直认为他言行一致，今天看更有着强烈的自我革命色彩，在那个年代的氛围里类似谢鲲的表现极为难得。

记不清楚是什么时候，网易突然宣布停止博客，我与小鱼的联系也就中断了。 2022.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