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7,可以说是自己正式投入文革的日子。大学毕业(1965.8)分配到省戏剧艺术工作室,没上一天班,就去农村社教,返回兰州,看到的是天动地摇的社会变化,满街来来去去的游行队伍,几乎所有街面墙上贴满大字报、标语,到处有人散发传单,无时无刻喧嚣着各种口号声,一切人匆匆忙忙,以为在干神圣的关乎人类前途的事业!那时,我所在单位,除开会、大批判,就是人人自我检查。而包括我在内的七名刚分配来的大学生,心态则轻松、愉快,显示着唯我独革的样子。其实,工作室其他人年龄也不过大一两轮吧,在我们眼里:他们十几个“老家伙”,都是反革命修正主义文艺路线的执行者,必须接受革命群众(自然首先是我们七个大学生)的监督和批判。
就是这种时候,我熟识了同事中的儿童文学作家赵燕翼。小组会上,有人提出赵1956年写的《山村之夏》有严重问题,但在座的人其实没有谁看过这个电影剧本。对赵,有种特别的关注,因为总觉得这位大个子对我一直很诚恳,尽管话不多。又黑又浓的眉毛,脸颊有木刻似的几道皱纹,让人很想了解他的过去。为了找批判的子弹,工作组让我们翻看他的作品,恰恰是这样的机会,认真读了《草原新传奇》,应该说是自己读到的第一本甘肃作家的集子。语言引人入胜,好些都想抄下来。他该有一米八以上吧,笔下却是少儿题材的作品,有点滑稽似地。我很想接近他,了解其写作经历,因为他的作品实在找不出什么问题,倒是处处写的新社会新风貌,我想一定能够吸引少年儿童,让他们热爱生活,但那时候不敢说出,因为读他的大部分作品,本来是为了找问题,结果反而被他笔下美好的内容,改变了对眼前的他和其他十几位同事的看法,他们同我们一样,都热爱生活。由于读赵的作品,反而站在他们一边,并不认为“老家伙”有什么错误,但这种想法只能藏在心底。并且因为不久后反对工作团,我们和他们很快站在了一条战线。
文革闹三派时,观点一致,我们“成为一个战壕的战友”。作为革联战士,他主动编了《为红联唱挽歌》,《看传单想起红楼梦》。其中《看传单想起红楼梦》特别有意思,自己刻印自己散发,事前大家根本不知道。在当时如漫天雪花般的传单中,我以为这一份特别幽默风趣,颇有神来之笔。他写道:漫步街头,浏览大字报,发现许多稀奇古怪的战斗队名,什么《坐车不掏钱战斗总部》、《捅马蜂窝冒险队》,都不免故弄玄虚,哗众取宠而已。不过,有一个最佳,名曰:“革命文联鲁迅战斗队”,恰好有一张他们的传单映入眼帘,果然是文人大笔,与众不同。顾不上老眼昏花,一直读下去。渐渐地肃然起敬的心情烟消云散,却想起《红楼梦》的两个“清客”——詹光和单聘仁。曹雪芹真是一位天才的讽刺大师,詹光——“沾光”也,单聘仁——“善骗人”也!于是,建议将“革命文联鲁迅战斗队”改名“沾光文联善骗人战斗队”!
我一直保存了这份集挖苦大全的传单,今天想到那个年代,居然有如此浪漫地参与“革命”的“作品”,如果他还活着,必定哈哈大笑。那时,他那么一个高个子提一只很小的包,形象颇滑稽,每天广泛收集传单及一切能见到的小报。后来,工宣队进驻,在“清理阶级队伍”的旗号下,不时发动对什么什么的清查和抄家,他自知不能幸免,一个晚上,把所有分门别类装订成册的文革材料付诸一炬!事后懊恼了许多年。燕翼是甘肃乃至在全国有影响的儿童文学作家,想不到有这么一段往事,一副童心顽皮的形象,我想他自己也许忘记了吧!
燕翼许多年与我有来往,始终是那么诚恳、友善,在我1969年底下放成县后还通过信。得知我找到婚姻的归宿,开玩笑但真诚地说我把成县的“花”摘到手了。每次出差都要到他家看看,都是热情款待和关心我的创作和家庭生活。
改革开放后,他除了继续创作,同时将一生心血编辑出版了赵燕翼儿童文学全集。
1985年,我调离文化系统,改办《法制导报》,采访人大会议时得知他先担任省政协常委、后来是省人大常委,热衷文学创作的他还热心为人民“鼓与呼”,积极为繁荣甘肃文化艺术事业献言献策。那时,他是甘肃民盟领导之一,一天找我,希望我去民盟宣传部,他们很需要笔杆子。但恰恰是那个时候单位讨论我入党。此事以后在人大开会见到他,还是诚心实意地希望我去民盟。
我最近也是最后一次见到赵,是陪同“花儿情圣”、民委的郭正清,到他的新居拜访,并且热烈地探讨“花儿”。
2008.9.18
【后记】赵燕翼因病医治无效,于2011年4月17日与世长辞,享年85岁。回忆与燕翼多年的相识,感叹万分,他是一位真实的人、一个认识生活极力反映真实生活的人;他尤其难得的是始终保持一颗难得的稚子之心,成为著名的儿童文学作家。得知他的噩耗,非常难过,写了《读燕翼文革拾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