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杂剧《看钱奴买冤家债主》简称《看钱奴》,主角贾仁,假仁假义也。此人由无赖变成财主“看钱奴”,为富不仁,贪婪狠毒,对穷人无一丝一毫同情。养子同样为非作歹,后来发现其打骂的乞丐竟是生身父母,想拿钱买通骨肉之情。全剧揭露地主守财奴的丑恶嘴脸;同时歌颂了陈德甫、店小二等善良人。
《看钱奴》是我国现存的第一部讽刺喜剧,早在十七、八世纪就翻译到欧洲。
本文载甘版《中国戏曲故事集》——
这天,日头刚刚偏斜,曹州城外庙前,一个人称“穷贾儿”的男人愁眉苦脸地走来走去,此人叫贾仁。父母双亡,房无一间,地无一垄,困苦度日,对有钱人羡慕不已。越想越憋气,走进庙里,对着泥菩萨一通臭骂,饿着肚子和衣倒地,昏昏沉沉地睡着了,梦中美滋滋地成了财主老爷。
不料,他离开庙回去给人打墙,意外刨出一堆金银!原来,打墙之处,是周荣祖的院落。周家祖上富有,而到周荣祖却想做官改换门庭,于是,携妻和儿子长寿赴京赶考,临走将带不动的金银财宝埋在后院墙下。这墙意外倒了,穷贾儿恰被叫来干活,应了人无外财不富的老话,一夜间成了暴发户。他拼命积攒家产,转眼间,应有尽有,财源滚滚,人们从此叫他“贾半州”,形容其家产大似半个州县。因为意外得人钱财,贾仁惧怕被藏宝人发现,便搬到外地过富有日子。
只是,这位老员外偏偏无儿无女,偌大家产将来谁继承?!心急如焚,催促管账先生陈德甫为他买个儿子。一天,鹅毛大雪,几无路人,贾仁的酒店空无一人,店小二在柜台后只顾烤火。忽然一男一女哆哆嗦嗦要进门躲避风雪,店小二以为来了顾客,请他们喝酒,男人点头弯腰说:“我一个穷秀才哪有钱?去洛阳找亲戚未成,回来遇上大雪天,求您让我们避避风寒。”店小二热情地说:“出门在外的难处,我知道,你们快进来暖暖身子。”他们千恩万谢,进了酒店,一家人冻得发抖,饿得有气无力。店小二叹了口气,说:“我这儿刚刚取出的酒,不要钱,喝吧。”秀才夫妻一人喝了一杯,儿子也吵着要,说:“爹爹,孩儿快冻死了啊!”店小二可怜孩子,也递给一杯,这时他突然想起陈德甫为老爷找儿子的话,便问:“你们怎样养活孩子?不如给个有钱人家。”秀才夫妻心想,如其饿死,不如让谁家收养。店小二说:“有个贾员外家大业大就是无后,一心要收养个儿子。”夫妻一听很合心意,对店小二的好心感激不尽。
店小二立刻找来陈德甫。陈看了看孩子,说:“这模样,以后是个有福之人”。秀才忙说:“我因考试未中,又连连生病,无钱回老家,眼下生计艰难,情愿将儿子长寿与人为儿!”于是,陈德甫引他们去贾仁家,“员外、员外!有人要卖孩子。”贾仁正啃鸡腿,一听喜出望外,但一见秀才,就捂住鼻子:“看你一身饿虱子,真恶心!”贾仁做出财大气粗的小人样,看看孩子说;“陈德甫,你写立文书人周秀才,无钱度日,情愿卖儿与财主贾老员外为儿,当日三面讲定,两家不许反悔,若反悔,罚一千贯钱给不悔之人。恐后无凭,立此文书,永远为证。”陈问:“那么买孩子给人多少钱?”贾仁哈哈一笑,“我是财主,能少了?!”秀才忍住泪,当场写卖儿文书。孩子长寿放声大哭,“你们要卖我啊!”秀才说:“儿啊,实在走投无路哇!”一家三口抱成一团,悲戚不已。陈德甫也泪流满面,同情又无可奈何地将文书送给贾仁,贾仁一见孩子,就要他立即改口称姓贾。长寿哭着喊:“我姓周!”贾仁两口子就连骂带打,秀才忙说“你们待他好点吧!时间长了,自然会改姓的呀!”
这时,陈德甫忙对贾仁说:“快给钱,让他们走吧!”岂料,贾仁反问:“给钱?!喔,让秀才随便给一点算了。”陈德甫莫名其妙,问:“怎么是秀才给钱呢?”
贾仁狡赖地说:“书呆子!他养不活儿子,今后要吃喝要钱花,怎么还要给他掏钱?他若反悔,这孩子我不要了,再罚一千贯钱给我!”
陈德甫从没见过如此耍奸的人,气愤地说:“明明是你买人家的儿子,不给钱还要坑人,太不讲理!”贾仁这才故作大方:“呵呵!看在你的面子上,开库取钱!”陈德甫说:“原来是开玩笑呢,员外,给多少?”“一贯钱!”“啥?”陈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贾仁皱起眉头:“少?一贯钱抽我一根筋哩!秀才读书人,要那么多钱干什么!”秀才夫妻气愤地吼:“养儿容易吗?一贯钱连个泥娃娃都买不来!走,不卖了!”贾仁咬牙说:“罢罢罢,再加一贯!”陈德甫实在看不过,就说我在你家干了两个月,也有两贯钱吧,一起给他们!贾仁听了高兴地夸管家:“你这么厚道,他们算是遇上了明白人!”秀才对陈德甫感激不已,对贾仁尖酸刁滑大骂:“你心黑手狠,不得好报!”
周长寿卖到贾仁家一晃过去二十年,早已习惯了贾长寿的名姓,从小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悠闲自得,贪图享受。贾仁依旧守着不计其数的家产,贪婪吝啬,是远近闻名的守财奴。而养子则大把大把花钱,人称“钱舍”。这天,贾仁染病在床,长吁短叹,担心一命呜呼,所有的钱财被长寿掏空。贾长寿问父亲想吃什么,这一问,引出贾仁一番怨恨,他一病不起就是因为一口气而来。贾仁说:“那天在街上见一店烧鸭子,叫人眼馋。我用手狠狠地抹了一把,说:‘太瘦,我不买。’其实,我已抹了 一手油,回家吃饭,一碗饭砸一个指头,四碗饭砸了四个指头,饭后,打了个盹,被狗舔去了我一个指头的油,为此气出今日的病。长寿儿哇,我想开了,豁出去,给我做碗豆腐吧。”
长寿听父亲要破财了,高兴地问:“说吧,买几百文钱的?”贾仁制止道:“什么?几百文!只许买一文钱。”长寿说:“一文钱,让谁吃?”叫来家童;“去,买一贯钱豆腐——”“站着!”贾仁发火:“只许买十文钱!”又对长寿说:“那买豆腐的还欠我五文钱,你记在账上,他的左邻右舍也记住名字,日后卖豆腐的如果搬走了,也好打听去了哪里。”
贾长寿恍然大悟,对父亲的心机大为佩服,又讨好地说:“儿子想请人给父亲画相,留给后世供养。”不料父亲说:“只画背面,若画正面那匠人画眼睛会多要钱!”
长寿不禁责备道:“您老实在太会算计了!”说到此,贾仁索性将心里话倒出,他叹了一声:“我儿。爹快死了,你说说要怎样打发我?”长寿不假思索:“自然要一口杉木棺材!”“啊呀,我担心的就是这,人死了知道杉木柳木吗?后门的马槽,就够了!”
长寿奇怪:“那槽短,怎么装?”贾仁笑道:“这有何难,将我拦腰剁成两半不就行了。记住,别用自家的斧子,我这把老骨头硬,将自家斧子剁卷了,又得花钱打磨。”
长寿哪里听得进这些啰嗦,敷衍几句便去库房取出金银一堆,借口为父亲烧香还愿,便去东岳庙游玩了。
东岳庙人群熙攮,周荣祖同妻子一家流浪乞讨来到这里就地而坐,贾长寿带着兴儿东游西逛,见一对要饭男女背靠背而睡,长寿叫兴儿去推搡,让臭要饭的滚开。
周荣祖颤颤巍巍地问:“你们怎这样待人?!”
“啊,老东西,连我‘钱舍’都不认识!”长寿和兴儿举拳便打:“还他妈的嘴硬,让路!”秀才悲愤地说;“看看我一头白发吧!婆婆,来,站在这儿让他们打!”
“哈哈哈!”贾长寿得意地:“不识抬举的东西,富汉打穷鬼只当打死只苍蝇!”二人只好摇摇晃晃离开,老婆哭着喊:“长寿儿啊,你在哪?我们想死你了哇......”贾长寿刚坐下好像听到有人叫“长寿”,不由站起来,东张西望,“谁叫我呢?”
次日清早,老秀才两口又颤颤巍巍到东岳庙大殿祈祷:“愿我们的长寿儿无病无灾。”在庙里寄宿一夜的贾长寿也在这里烧香,听两个要饭的一口一声叫“长寿儿”,不禁怒从心起,叫兴儿去打两个老东西。周荣祖夫妻还在虔诚地说:“求神灵保佑长寿儿......”兴儿扑上去一把揪住;“老狗,你敢胡说八道!哪个长寿?!”周不明白为什么得罪了“钱舍”,哭喊着:“天哪!这都是我们卖儿的罪过哇!要亲生儿子在身边,哪能受这样的欺负!”又对婆婆说:“当年你该挡住我卖儿啊!”老两口泪如雨下,凄惨地走了。
周荣祖老两口哭哭啼啼走了一路,这天来到一个酒店前,婆婆胸口疼痛,让老汉去讨杯酒。店小二老大不愿意,刚开门就遇上两个乞讨的老人,但听说是为了讨口酒压压疼痛,转而同情起来,忙说:“对面的药店有治胸口疼痛的药,你们去讨一剂药。”
这小药铺恰是曾给贾仁当管家的陈德甫自己开的。周上前哀求:“都说先生行善好施,我老婆胸口疼痛,”他连连鞠躬:“求你给一副治疼痛的药。”“有有有,我这人不图分文,只图传名,我叫陈德甫。”
一听“陈德甫”三字,周荣祖接过药马上对婆婆说:“陈德甫?!这名字怎么耳熟?”婆婆吃药后有了精神,说:“陈德甫,这不是给我们卖儿做保的人吗?快问问,是不是他?”周荣祖三步拼两步细细端详,激动地喊:“先生,你是贾员外家的陈德甫?”陈德甫奇怪,诧异地:“是,怎么啦?那是过去的事了。”“陈先生,您也这么老了啊,二十多年哪!”周荣祖感叹万分。陈德甫被蒙了:“你们,你们是——”周荣祖恢复了秀才神态:“往事不堪回首哇,先生可记得有人在这里卖过一个小男孩?” “啊!是你们?!还记得我陈德甫?”
“记得!你是我们常常念叨的恩人哪!当年,狠心的贾员外只给两贯钱,是您拿出两个月的工钱给我们,大恩人哇!”老两口都流着泪。
陈德甫也两眼湿润,伸出双手抓住老秀才,告诉他:“你们该高兴哪,你儿子就在这里,他长大成人了。”
“啊,你们都搬到这儿了?那贾员外现在如何?”
陈德甫淡淡地说:“死了。我也早离开他家。”
“死得好,死得好!”周秀才有了精神,又问:“我那儿子长寿可好?”
“恭喜你们,那贾员外的万贯家产,如今都归你儿子贾长寿。你们等等,我去找他!”不用找,贾长寿随意转过来了,陈德甫在街口一五一十地将往事托盘而出,说:“恭喜恭喜,你亲生父母就在我药铺等你哪!”贾长寿知道自己的身世,也急于见亲生父母,谁知一到药铺就看到在庙里的那两个乞丐,就火了:“他们?明明是被我打过的讨饭人!”
周荣祖对婆婆说:“这不是在庙里打我们的钱舍吗?!”二人一起抓住贾长寿的衣领:“我们,我们打官司走!你仗着有几个臭钱,就欺负人!”
陈德甫两头劝解:“这是你的亲爹娘;这是你的亲生儿子,过去的事莫提了。”
贾长寿辩解:“我确实不认识你们嘛。”
但周秀才坚持要上官府告这个不孝之子,“不要这个儿子,也要他身败名裂!”
贾长寿这才有点慌张,对陈德甫悄悄说:“是我打了他们,如果告到官府岂不落下骂名!要不给点东西化解吧。”
“给什么呢?”陈德甫问。
“只要他不吭声,给一匣金子,拿钱消灾。若非要告我,就拼上金银财宝买通官府,未必输给这两个老东西!”
陈德甫于是对周说了贾长寿的意思,是告状还是不吭声认子。
周荣祖接过一匣金子:“婆婆,这......孩儿当时是不认识我。”
婆婆挖苦说:“老东西,你就这么爱钱!”
老汉没有理会,要长寿打开盒子,满满的金银晃人眼睛,老汉左看右看,突然惊讶地大叫:“这,这不是我们埋在墙下的吗?!早听说那墙倒了,东西都被偷啦!看!这几块上面还有‘周奉记’,那是我爷爷刻下的名号!”
此时,陈德甫已经明白了实情,叫过贾长寿快快认父母。
店小二这时也过来问问情况,见了周荣祖就问:“老人家,你那婆婆的病好了没有?”周荣祖看见店小二,立刻记起就是他那年给了他们三杯酒:“你是好人,当年那三杯酒暖心啊!”店小二说:“久远了,记不清了。”周荣祖感激地对陈德甫、店小二说:“好人哪,不管过了多久,我们都忘不了困难时接济我们的人!”转身对贾长寿说:“你给我听好了,他们都是我们的恩人,做人绝不能忘恩负义。二十年前,陈德甫先生为了你给我们两贯钱,如今你要用两锭银子谢恩人!”又对店小二说:“卖酒哥哥,当日喝了你三杯酒,今天还你一锭银子。”二人都不肯收,连说那点事,用不着谢。周荣祖说:“你们千万不要这么说,不是你们相助,恐怕早落下雪里停尸的下场。我们这些年一直念念不忘,唯恐不能报答你们的恩情。”
周荣祖终于了却多年心愿,又叫长寿将大量的银子统统散给无依无靠的穷人。他告诉长寿,父母二十年受尽折磨,告诉他,贾仁如何为富不仁,告诉儿子要行善积德。就这样,两个老人终于回到老家,开始晚年幸福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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