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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咆哮的黑龙河

发布日期:2015-3-11  查看次数:1142 来源:黑龙江  作者:李宝

 
 
 

初冬时节,在苏北黑龙河畔的一片空旷的墓地里,王力和他近八十岁的父母正跪在一座硕大的墓前烧着纸钱。这是他阔别家乡三十年后,中间虽回过家几次,但这是第一次给姥爷、姥姥上坟。姥爷姥姥虽然分别过世了二十年、十年,然而在他的心目中,他们仿佛仍健康活在这个世上。

姥爷姥姥一生清贫。他们都出生于民国初年苏南富裕梅氏农村家庭,在那种中国处于军阀混战、民不聊生的岁月里,他们出身淤泥而不染,姥爷虽然参加了国民革命军,官至副团长,姥姥在苏州女子师范毕业后,成为中共早期的女地下工作者,在一次苏南较大的学生抗日集会上,他们相识了,很快发展成为志同道合的革命伴侣,两年后他们结成了伉俪,姥姥利用姥爷的特殊身份,一次次机警地解救了当时许多革命仁人志士,他们一生育有七个孩子,三女四男。解放后,由于姥爷在战争中多次负伤,姥姥身体又虚弱多病,经组织批准,他们双双回到苏南农村老家,姥爷成了名副其实的农民,姥姥则在村上当了女村干部,他们从未炫耀过去的光辉历史,扎根农村,默默地为新中国社会主义革命建设奉献余生。几年后,梅氏家族迁移苏北。

在王力少年的印象中,姥爷姥姥十分和蔼可亲,有什么好吃的自然落不下他们的孙男孙女,外孙、外孙女。姥爷上了岁数后,整日背着一个粪篓,在村子里拣粪、捡垃圾,小村显得特别的清洁,直至去逝的头一天下午,姥爷仍背着粪篓在村上转悠。姥爷最喜爱妈妈做的热糊涂稠,糊涂稠越热,姥爷喝得越起劲,常人一碗未喝完,他一气却喝了三、四碗,似乎有什么特异功能。姥爷出殡那天,王力跪在他的棺材前哭得死去活来,他多么想再让姥爷给他刻一个木溜溜。至今,王力仍保留着姥爷亲手制作的木溜溜。在姥爷去逝整十年后,姥姥也因患癌晚期过世了。那时候,王力已告别父母十年了,他多么想回去再看姥姥最后一眼,可因种种缘故,王力没能回去。后据王力的父母讲,姥姥去逝时,许多各级领导和她的同学、战友都来吊唁,姥姥身上覆盖着中国共产党党旗,是对她一生的中肯。

三十年了,家乡的变化可谓巨大,黑龙河畔的泥泞公路已拓宽为16米的柏油省级公路,河两岸低矮的泥土草房、砖瓦房结构的平房已变成了幢幢高楼大厦,超市、旅馆、餐厅、停洗车场、各类修理部比比皆是,乡间小路已成了人车分流的柏油街道,昔日两旁的杨树已变成了各类水衫松树,几乎家家盖起了四合院的楼房,臭水塘成了村民休闲玩耍的好去处,村中心四层现代化的小学教学楼格外引人注目,敬老院内笑声不断,小轿车、电瓶车、摩托车已成为村民进出田间地头出外旅游购物的便捷交通工具,老牛拉破车的时代一去不复返,村屯建设已和一般的小城镇没有什么区别,成为苏北农村城市化的典范,小康社会的标志。

一陈寒风袭来,有几张带着火苗的残缺纸钱随风飘落到与姥爷姥姥的一座大小相当的墓旁。王力的眼光停留在这墓上,年迈的父母轻声告诉他,这墓里葬着她的三姥爷、三姥姥,三姥爷是在姥爷去逝后的一年夏季骑自行车去县城办事途中被一辆疾驶的机动货车撞死的,死得很惨,整个尸首被压得面目全非,肇事者却逃之夭夭,三姥姥随后不几年也撒手人寰。

王力的眼光移向远方,天空格外晴朗,几朵硕大的白云在空中悬浮着,他的思绪飞到了三十年前在中国大地上开展的第一次“严打”斗争中父亲含冤入狱的一幕幕……

一九八三年九月四日夜,坐落在苏北黑龙河畔的一个小村黑漆漆的,遥远的夜空繁星点点,但大都只是懒洋洋地眨着它们似醒非醒的眼睛,犹如法国巴黎市中心艾菲尔铁塔尖端上悬挂的一盏微弱的红灯。可眼前还是什么看不见,大地在沉睡,整个村庄也在酣眠。夏季白天的余热仍在烤灼着小村,余风在夜间信步漫游,好似酣睡的村庄在呼吸着,村子显得格外寂静,偶尔从某一农家的小窗口透出一点电灯亮光,使夏夜的村庄显得更暗,村后院内传来几声“汪汪”的狗叫声,这更增添了夏夜的幽静。

清晨3时光景,夜色减褪了许多。此刻,在村南黑龙河南岸的沙土公路上,一辆标有“GA”的囚车在急速行驶着,不一会儿,囚车通过了村大桥,在王志华家院门口的村道上停了下来,几位着便衣的公安民警幽灵般地翻进王志华家的院里,隐蔽在王志华家的大门外两侧,邻居家的小黑狗有气无力地叫了几声。

“开门!开门!”门外传来了村委会治保主任的叫门声。

此时,王志华仍在熟睡。

王妻梅瑞听到叫门声,心里先是一惊,仅几秒钟很快镇定下来,小心翼翼地披衣下床,顺手拉亮了房内的电灯。

几天来,梅瑞满腔都是那惊心动魄的生死搏斗场面,她那姓梅的祖宗梅玉来做事最绝,绝不会轻意放过他们,说不定恶人先告状了,今晨莫非有警察来抓她……

“来了,来了。”梅瑞在房内沉着地应着。

梅瑞借着微弱的电灯光,轻轻地拨去门闩。“吱——”房门闪开了一条缝,埋伏在大门外的几名黑影“嗖”地一下子钻进屋内,为首的汉子吵醒了正在睡梦中的王志华。

“王志华,我们是县公安局的,你涉嫌故意伤害,你被捕了。”为首的汉子边说着边从衣袋内掏出了逮捕证,在尚未起床的王志华的面前晃了一下。

瑞梅有了与王志华二十多年共同生活的她,深知自己的丈夫为人性格,在对梅玉来他们这件事上,王志华的所作所为无不是一个合法公民在法律许可范围的正当防卫,他何错之有?

想到这,她一把抓住那为首的汉子,嚷道:

“人是我打的,与王志华无关,要带,带我好了,你们不去好好调查,偏信梅玉来那一套……”

未等她把话说完,已经起床穿好衣服的丈夫叫住了她:

“别难为办案的同志了,天塌下来我顶着,看他梅老东西能把我怎样,好好照顾家里和孩子,我相信咱们是无辜的,我不久就会回来。”王志华边说边从容地穿上衣服,下了床,环顾身边的几个便衣人员,脸上露出了一丝冷意,目不斜视地伸出了双手,“桄榔”一声,一副明晃晃的手铐拷住了他的双手。

一般的女人,尤其是一般在这种情况的女人,恐怕早已失魂落魄了。然而,梅瑞没有,她擦了一下眼泪,对办案人员说:

“稍等一下,我去打点水给志华洗把脸,再找几件随身衣服给他带上。”办案人员应允了。夫妻俩没再说什么,不一会儿,志华被押上了囚车。

囚车发动了马达,拉响了警笛,警灯划破了黎明前的夜空。村庄上的狗又一次“汪汪汪”地叫了起来。狗呀,你们这些低等动物,遇事只会“汪汪”地叫唤,你们知道梅瑞此时此刻的心情吗?如果苍天有眼,他们也不会落到这般地步。

就在囚车开走的刹那间,志华回过头来冲梅瑞一笑,笑得凄凉惨淡但很坚强,只有几秒钟,无不催人泪下。

站在夏季的晨风中,梅瑞默默地注视着志华,用牙很劲地咬了一下嘴唇,几缕殷红的鲜血顺着她的嘴角流了来,噙着欲滴的泪水,向丈夫挥手道:

“你走吧,多多保重自己。”

囚车随着警笛声的减弱远去了,也载着梅瑞一颗忐忑不安的心远去了,泪水终于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差一点昏倒。

丈夫走了,一切都留给了他。

她不能倒下。

她返身走进了院里,踉踉跄跄的。她回想了几天前丈夫给她留下的“遗言”:姓梅的老东西,心狠手辣,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他都能做,他决不会因咱们与他有“特殊关系”就善甘罢休,一定会官办的……

起初,她苦劝丈夫外出躲一阵子。可丈夫坚决不听,他始终坚信自己是无辜的,他走了,妻子还有两个年幼的孩子怎么办,他走了,梅家不就可以再给他一个“畏罪潜逃”的帽子戴上,他等着“灾星”的降临,天塌下来,由他一人顶着,绝不能连累妻子和孩子。

天亮了,太阳睁开了眼,慢悠悠地从东方的地平线上旋起了舞步,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两个念初中的儿子王力、王皓得知父亲被抓,哭的死去活来,操起家伙,发誓要去梅玉来家与之老少拼命,大儿媳妇、二儿媳妇也要去梅家说理,均被母亲竭力劝阻了。那时,梅瑞的大儿子在外地打工,二儿子在部队服役,梅瑞平静地对两个儿媳妇讲,不要将这件事告诉他们。

其实,镇定后的梅瑞也想去找她的三叔梅玉来论理,但在事情没弄出个“水落石出”之前,她还是没有去找他们,他们既然动用了法律,不顾亲情,现在去理论又有什么用呢?

王志华被捕的消息不胫而走,小村沸沸扬扬,正义的村民愤怒了。没有广播喇叭的通知,亦无人组织,村民们自发地不约而同来到梅瑞家看望。

上了年纪的人,有的大声叹着粗气,有的在气愤地跺着脚,有个拄着拐杖的老太太竟然气愤过度将拐杖摔折,有几个信奉基督教的老人集体立在那儿,闭上双眼,嘴中不停地念着《圣经》里的那些祷告的言语,为志华及全家在默默地祈祷,许多人流下了泪水……

年轻人及三四十岁的人,有的绷着脸,张着大嘴在吃惊;有的瞪着发怒滚圆的双眼,双手不停地相互撮着;有的似乎是看客,双手不停地摆弄着衣服;更多的孩子惊怒地紧紧依偎在妈妈、爸爸的怀里,生怕被姓梅的人抢走。

人们议论纷纷——

“姓梅的办事太缺德了,他算人家志华什么亲戚,那有这么做人的。”

“姓梅的也太心狠了,梅瑞娘几个咋办?”

“志华也是的,忍一忍不也就没这祸了?”

“要不是被逼的太很了,志华怎么会……?

“可这是出于本能的自卫呀!难道人家骑在你脖子上拉屎撒尿,你也会不动于衷?”

“梅瑞要是有个好歹,农田、孩子谁照顾呀!”

“……”

众人的议论声、叹气声、抽泣声、叫骂声,一早下地的拖拉机的轰鸣声,声声相杂,演奏着一首多么悲恸不和谐的冤鸣曲。

太阳透过志华家院内的树梢投下了斑斑的亮点,亮点中渗透着热气,众人劝梅瑞别过度伤心,相信这场风波迟早会风平浪静的。

正当村民陆续前来梅瑞家看望时,她的三儿子王力却骑自行车向镇政府飞驰而去,他要去为父亲鸣不平,到了镇派出所,派出所的民警说什么也不让王力见他父亲,他只好在派出所外面焦急的等待。

约一个小时后,王力的父亲志华与十多人被五花大绑推了出来,派出所外有两台大卡车在等候,原来是准备把志华等人拉上街示众游街后,再统一送往县城看守所。见到父亲,王力不顾一切,冲上去大哭:

“我爸爸是无辜的,都是姓梅的老东西欺人太甚逼出来的,这不公平……”

志华说:“回去吧,孩子,爸爸不会有事的,在学校里好好学习,星期天帮助妈妈做点活,别惹妈妈生气。”说着,眼圈湿润了。

王力拉住父亲的衣襟,仍在嚎叫:“这个仇我一定要报,咱们也不是好欺负的……”这时,从后面上来一个警察,将王力强行来开,一看他还是孩子样(当时13岁),凶狠地说:“快靠边,不然连你也抓起来。”

“有本事,去抓那些欺男霸女的东西,抓普通老百姓算啥能耐。”王力边含泪松开了父亲边冲着那位警察嚷……

梅瑞家院子里的人走了差不多,她这才发觉王力不见了,估计王力十有八九去镇上探望父亲,她惟恐王力再有个三长两短,她急忙唤来邻居兄弟,骑车去镇上寻找。那位邻居兄弟果真在镇上观看游街示众的群众队伍中找到了王力,王力仍流着泪,攥着两只小拳头,邻居兄弟好说歹说将王力劝回村里。

王力回到家,扑到母亲的怀里放声痛哭,说:“宁可不上学,也要替爸爸打官司。”

梅瑞又一次落泪了,她十分理解孩子的心情,通过这件事情,她发现王力一下子成熟了,但书必须念,不念书怎能出人头地,在家务农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在这种环境中能让瞧起吗,经过一番耐心的开导,王力答应了母亲。母子俩紧紧地搂抱在一起,弄得在一旁的邻居兄弟陪着落泪。

南方九月的时节,正是农村大忙季节。

梅瑞家的农田荒了,她顾不上吃饭,顶着烈日就下地拔草,几次晕倒后均被村民发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牛料没有了,她就利用早晚和小儿子王皓用石磨碾小麦,天不亮就下地割青草。那时,她的两个儿媳妇也时常过来干活。从那以后,梅瑞见了村上的人,话少了,笑脸少了,但在她的心理盘算着如何为丈夫讨回公道……

一九八三年八月二十七日晚,时针已悄悄地指向九点,王志华、梅瑞夫妇俩拖着疲倦的身体从田间刚走进家院里,就听见正在屋内的两个儿子不知何故大吵大叫。

志华近来体弱,本来就被夏季没完没了的农活累得够呛,肚子里早就饥肠咕噜了,对两个孩子的吵闹哪能容忍。他气上头来,未进正屋,就冲着两个座在饭桌旁学习的儿子嚷道:

X你妈的,两个混帐东西,这么晚了,还吵什么?不看书,都给我滚出去!”

小儿子王皓缩着脑袋,爬在桌上,吓得未敢出声,手中不停地摆弄着铅笔。

倔脾气的三儿子王力顶了一句:

“你管不着!”

“叫你还敢嘴硬,X你妈的,打死你。”志华冲上去就给王力一个响亮的耳光。

王力站起来,靠着墙,哭了,哭得好伤心。

王力带着十分委屈的眼光望着在一旁一声不吭的妈妈,口中嘟囔着:“小弟把我的……钢笔抢去了,爸……爸爸……不分青红皂白就打……我,这是……我的错……吗?……”

妈妈梅瑞的眼角也湿润了,她最疼爱王力。王力从小学到初中,学习很用功,一直是学校里的尖子生,在家里也特别勤快,一有时间就帮助父母干些力所能及的活,还常常在星期天、节假日,随父母一同下田地干活,不计较吃穿,上中学后,还穿着由妈妈亲手缝补的旧鞋,是个少有的乖孩子……

妈妈劝王力不要再说舍什么,她和爸爸都很累,爸爸这几天生病了,但因田里的农活太多,强打精神帮助妈妈一起干。

王力没再说什么,带着十分委屈的哭腔告诉妈妈,晚饭他做好了,放在锅内热着,两头猪也喂过了。

妈妈转过身去厨房准备吃饭,她叫了一句志华一块吃,可志华坐在八仙桌旁的一个木椅凳上稍息。王力瞧了一眼父亲,低声自言自语道:

“你就冲我们有本事,俺三姥爷(梅玉来)整你就没本事了,还算什么穷能耐……”

志华听见王力这小声嘀咕,余怒未消的他一下子站了起来,冲着王力吼道:

“小兔崽子,梅玉来是什么东西,你还为他架事,简直孬透了!”说着又要伸手抽王力,被小儿子劝住了。

俗话说:路旁说话,草棵有人听。

志华的话刚出口,就被善于夜游的梅玉来的远房妹妹听见了。因为当时志华家的后窗没有关上,大热天,南方村民家的窗户几乎都是整日敞着的,志华家的窗后恰好是小村的一条主要通道。

“夜游神”已六十多了,在村上沾梅玉来的光,看谁不顺眼就乱骂一通,因她与梅玉来的特殊关系,一般人都不与之计较,这样反而助长了她的邪风,经常向梅玉来“汇报”村上一些捕风捉影的事,尤其是谁有意无意说到梅玉来这个那个,大凡被她知道了,她总是踮着小脚前去汇报。

“夜游神”听到王志华说梅玉来是什么东西的话,心想:志华呀志华,你敢在家中骂我哥,那还了得,骂我哥不就等于骂我吗?你等着,一会儿让我哥找人收拾收拾你,这还了得,不是反了天吗?

“夜游神”不顾天黑路滑,为了讨梅玉来的欢心,或捞到一点“实惠”,踮着小脚,火速给梅玉来通风报信去了。

正是由于“夜游神”这一秘报,成了这场家族风波的直接导火线。

提起梅玉来这个人,村上四十开外的人无不知晓,就是方圆百八十里地上的年纪的人也晓得他,关于他的“花边新闻”实在太多了。恶有恶报,善有善报,在这场风波后的第二年七月的一天,他在骑自行车去县城的途中因车祸当场死亡。

解放前夕,梅玉来曾在苏南出生地的村上当过伪保长,那时候的贫苦农民,为了借新债还旧债,很少人没挨过他整日别在腰间的皮缏。以至于村上的孩子不听话,大人们都用他的名字来吓唬孩子,村上的人都恨死他了。解放后,因他有一个在省政府工作的干舅舅势力颇大,他的胡作非为的事没有受到追究,但只能弃长还农,可他不甘心呀,恰那时,梅氏家族开始走向衰落。

不几年后,梅氏家族举迁苏北一农村。因有上头说话,第二年,他又被推举为“贫协”主任,近乎在苏南的“官街”,东山再起,他得意极了,随便打骂人,什么缺德的事来、他都能干得出。“文革”开始的第二年冬天的一个晚上,他以谈心的名义将一名从上海来插队落户的女知青骗到“贫协”会议室给糟蹋了。“文革”中期,他的两个儿子走后们参了军,他变成了既是村干部又是军属。因此,气焰更猖狂,村领导有些大小事情都得让他三分。

到了一九八三年初,梅玉来成了村上一个人人得罪不起的地头蛇,大儿子、二儿子都在部队当了官,三儿子新任村长,四儿子在镇政府任职,五儿子从部队复员分配在县政府工作。那时候的他已到宿命之年。可他有五虎在身,更不可一世。扬言道:“俺梅老有五虎在身,谁也别想奈何我……。”

当梅玉来听完“夜游神”的汇报后,顿时火冒三丈,老眼瞪得溜圆,一副可怕的吃人的样子:

“俺梅老在村上呆了几十年了,从未有人敢说俺一个“不”字,谁不让俺几分,现在你的妈姓王的小子吃了豹子胆竟敢在背后指明道姓骂俺,岂不是大蒜剥皮——找攒吗?何不趁我二兄弟(二哥)去世时家人亲朋都在,狠狠教训姓王这小犊子一顿,也好来个杀鸡给猴看……。”

梅玉来本想着自己亲自教训王志华,但一想,王志华竟敢骂我,还真够说的,况且他已过七旬,不如当年,而王志华只有四十七、八,正当年,别看平时身体不好,可会点什么拳脚,假若惹怒了这王八犊子,吃亏的倒是自己,他才不干这傻事呢。

想呀想,于是他贼眼一转有了主意:何不让俺三儿媳妇先去姓王家骂他一顿,看那小子有何反映。梅玉来办事一向狡猾,不到万不得不肯牺牲自己,村上恨他的人送给他一个外号“狐狸”,因他在“文革”中奸淫过一个女知青,人都称他“骚狐狸”,随着他的年龄增大,有的人干脆称他是“老骚狐狸”。

王志华七岁丧母,十三岁与继母(梅玉来的亲妹妹,梅瑞的亲姑姑)分了家,靠其他叔叔大爷相济才生活下来,十八岁初中毕业,于同年入了伍,成为共和国首批义务兵。在部队举行了一次军事演习中,志华与扮演敌方的一名战士拼起了刺刀,对方人高马大,眼看他就要败下阵来,忽见他把抢丢在一边,顺势蹲下,用自己的双腿速来个“力截双柱”将对方的双腿紧紧抱住,进而发力将对方重重摔在“战场上”,在后方观察所的首长看得一清二楚。演习结束后,师长亲自找到他,拍拍他的肩膀夸奖道:“好小子,用上武功了,在哪儿学的。”王志华小声报告师长他是利用休息时间到离部队驻地不远处的寺庙,观摩武僧习武后偷偷练的。从那天起,王志华就当上这位师长的警卫员。

入伍四年复员后,王志华被分配到县工业局工作,那时他才22岁,血气方刚,工作劲头十足,作风正派,为人厚道。在一次县级劳模大会上,王志华与同出席劳模表彰大会的县工商局的一名年轻女干部相识,这位女工伤干部就是梅瑞。半年后,王志华和梅瑞结婚了。

一九六三年春,王志华夫妇响应了伟大领导领袖毛主席“劳动最光荣”的最高指示,双双申请返乡支援农业建设。解放十余年的苏北农村仍是相当落后的,村上没有一间象样的砖瓦房,物质生活相当贫穷,农民的意识也十分落后。志华的继母总是瞧不起他们,嫌他们有福不会享,不管他俩怎么讲目前国家贫穷,只有农业生产搞上去了,其它各项事业才能跟着上去的大道理,他俩又是国家干部应该带这个头的小道理。但继母总对他俩有强烈的偏见,连他们的孩子都不给照顾,有事没事滋事闹事,最后他们与继母之间的关系搞僵了。志华的父亲是一位十分虔诚的基督教徒,两耳不闻窗外事,咏经诵诗乐消遣。

志华为了缓解与继母的关系,与“文革”初期举家搬迁到梅瑞娘家村居住。当时,身为“贫协”主任的梅玉来深知志华夫妇的苦衷,也做了不少调节他们与继母之间的思想工作,还给志华多方资助,加之志华夫妻拼死拼活地挣工分,一年后,经于垒起了属于自己的两间泥草房,再也不用寄人篱下。后来,王志华夫妇有了四个男孩,那时候的苏北农村依旧贫困,他们又没有什么额外收入,每天都和其他村民起早贪黑地作业于黄土地。

长时间的田间劳作,志华很少有心习武了,只知道拼命地干活,什么重活、脏活、危险的活,他总是争着干,以换来高工分,增加点收入养家糊口。在一年冬季的抗洪抢险中,他第一个跳进刺骨的冷水中,用身体堵泉涌,不久患上了关节炎,那时他才三十五、六岁,每缝阴雨天,他的关节痛得要命,劳动能力大大减退。梅玉来没有另眼看他这个“穷亲戚”,一来志华是他的妹妹的养子(继子)关系,他与村领导协商,让志华照看生产队的仓库,不出什么体力。

王志华生来性格耿直、豪爽,对人热心,也许由于特殊的环境造就了他,总想用自己的行动回报关心他、帮助他的人。村上的年轻人,有什么心事,总喜欢跟他讲,有什么难事,总喜欢讨教他,求他想想解决的办法。解放后的苏北农村,许多人根本不识几个字,不少人连一封完整的书信都写不成,谁求他,不论他怎样忙,如何写,他都从不推辞,按照本人的意思写信,写好后再念给本人听,直到本人认为满意,他才重新“定稿”。因此,本村的人都很敬佩志华这个“外来户”。他家晚上总是人走了一波又来了一波,泥草房里始终充满“书香”趣。

尽管志华他们的生活比较贫寒,但他从不占公家的一丁点便宜,还敢于同那些损公济私的不良现象作斗争。就在他当上生产队仓库保管员的第二年的一天下午收工时,他看见本队张某从场园上捡起个芭蔸(用来装粮食的用具)就要拿走,被他当场制止,但那人硬说芭蔸是自家的。志华义正词严地说:“芭蔸边上明明写着生产队的字样,岂敢说是你自己的呢?”那人自知理亏,撇下芭蔸,没趣地走开了。张某在这件事上对他一直怀恨在心,一心想找茬报复他。后来不久,生产队的一头小黄牛丢失了,那人趁机向村为会诬陷是志华偷卖的,说什么他是如何发现的,卖给谁,卖多少钱,说得有板有眼。这件事传到了梅玉来的耳里,梅玉来认为王志华这一行为严重地损害了他的“尊严”和“威信”,不分清红皂白,不由志华辩解,硬让志华认错,赔偿损失。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志华没做这偷盗的事,他又怎能承认呢,还与梅玉来等人争吵一番,说他们听信谗言,可是,无论志华如何据理力争,梅玉来硬是把他的保管员车撤了。事隔半年后,“盗牛案”真相大白,小黄牛是被那个诬告志华的张某偷卖的。梅玉来自感理亏,曾几次去志华家“赔礼道歉”,并答应恢复他的保管员工作,无论梅玉来说什么好听、内疚的话,志华说什么也不再干这件“差事”。

从那以后,志华在村上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与梅玉来的关系开始出现了裂缝,往来也不那么较先前频繁和亲近了,加之志华后来与梅玉来家的成员发生了几次大大小小的冲突,导致他们之间的矛盾加深。

梅玉来这只“骚狐狸”想让三儿媳妇去王志华家探个究竟。他的三儿媳妇叫阿秀,三十五、六岁,黑大个头,走起路来,屁股一扭一扭,在村上看谁不顺眼,当面就敢给两句,对方不敢顶嘴,因为她惯用家族势力和花言巧语玩弄她喜欢的男人,人称“母老虎”,近来,她的丈夫又当长了村长,她如虎添翼,村上的人更是畏而远之,生怕被他“咬上”。

“骚狐狸”想到了“母老虎”就来了老神,在他那双狐狸眼里,唯有阿秀“听话”、“贤惠”,还可以品尝男女之间的快乐,只要给她一点甜头,阿秀就会乖乖体贴他这个当公爹的。待家中的人都陆续去二兄弟那儿料理殡事,他又气又喜径直来到阿秀家。

“母老虎”平日与堂叔矛盾较深,众人劝她去,借此化解矛盾,可她发誓除非来事再去。此时此刻,她正在家中独自酣睡。

“骚狐狸”蹑手蹑脚来到她家门外,“咚咚咚”地敲响了门。

“母老虎”被一阵紧似一阵的敲门声惊醒,揉了揉惺忪的眼睛,看一眼手脖上的夜光表,已经深夜十一时了。心里犯嘀咕:这深更半夜谁来敲门,他(二叔)死他的,我与他没有什么关系,真他妈的烦人,不让我老娘睡个安稳觉。可又一想,外面的人只在敲门,却没有说话,莫非是那个曾经被他玩弄的小伙子趁机寻欢了。

想到那小伙子,“母老虎”睡意全无,准备起身迎接。

那小伙子,十九岁,憨厚老实少言语,是人见人爱,人见人夸的好青年。半个月前的一天晚饭后,他到她家找村长帮助办点事,她说村长去镇里开会今天不回来,什么事她包了,那小伙子非常感激。当小伙子转身要告辞时,“母老虎”笑了,笑得很神秘,脸上的黑肉块块爆起,令小伙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小伙子问她还有什么事,她没有答腔,走进里屋,见两个孩子都熟睡了,退出来反问小伙子:“我看你很漂亮,又很老实,有没有对象呀!”

小伙子很腼腆地说:“没有。”

“那我给你介绍一个好不好?”

小伙子一听村长的老婆要给自己找对象,巴结都来不及,心里自然十分激动,人家看得起咱这个穷小子,马上感激说:“我回去跟我父母说一声,再给你回个话。”说完要走。

“母老虎”让小伙子坐下,多呆一会儿,反正晚间也没啥活干,小伙子很听话,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听“母老虎”口若悬河地讲那个姑娘的家庭如何,姑娘如何漂亮,善解人意,还会一手好针线活,什么样的饭菜都会做,什么样的毛衣都会织,把那姑娘夸成一支花似的,说姑娘的父母前几日亲自让她给女儿找个合适的婆家……

小伙子被她的一番花言巧语迷住了,无论她说什么,他就点点头,如坠云雾。

“母老虎”边讲边把椅子挪到小伙子的身边,胖胖的身体快和小伙子摸到一起了。

讲着讲着,她望着小伙子一阵笑,笑得小伙子不好意思用手直摸头,低头不敢与之正视。

忽然,“母老虎”话题一转,教唆他如何跟女人睡觉,她现在就可以教他,并对小伙子动起手脚来,摸摸小伙子的脸,将身体贴近小伙子,当她的手触及小伙子的身体关键部位时,小伙子才从迷烂中吓醒,急忙推手示意不要这样。

“母老虎”生气了,装出来的。

扳起脸说:“别的男人想靠老娘身,根本没那个胆,可你小子狗咬巴屎人不识抬举。如不乖乖服从,俺老娘天明就去法院指控你强奸我,那时,那个好姑娘你也捞不着,找村长办的事也就泡汤了。”

听到这恐吓,小伙子十分后怕,欲逃不得。在“母老虎”的淫威下只好顺从了。就这样,“母老虎”玷污了一个十九岁的青年人。后来,那小伙子恐怕事情败露,于几日后南下打工了,从此再没有他的音信。当时,“母老虎”并不知道。

想到那小伙子,“母老虎”有起了性欲。叹气道:“真是我自讨苦吃,姑奶奶我今晚上又要挨日了。”

“母老虎”光着身体下床(由于夏季天人,大部分的村民都裸睡),认为这样更有魅力。不过她不打灯,准备吓那小伙子一跳。

不大一会儿,她去掉门闩,“吱——”的一声,门闩打开了,一条上了岁数的大汉闪了进来。

“母老虎”觉得有点不对头,刚要喊。

来者却抢先说了话:

“为何不拉灯,我什么也看不见,你三婶快,快快,快去揍志华一顿,他在家骂我,这是你小姑子告诉我的,志华他妈的,他算什么东西,指明骂我。”

“母老虎”一听,就知道来者是他公爹,她没有插话,也没有慌,更没有去拉灯。只是赤裸裸地站着,心中盘算道:

早听别人议论过,公爹当伪保长时,经常出没村上几个寡妇家门,“文革”期间还强奸过一名女知青;就在他和他三儿子结婚不到两年后的一天晚上,他乘儿子去镇里公出的机会,以50元钱做交易,偷偷跟她睡了一宿。后来,公爹怕她讲他们之间的小夜曲,凡什么好事都得让着她点,更不敢惹她生气,处处对她实行最优惠待遇。今晚,若是与公爹办那事,报酬一定很可观……

“狐狸”见“母老虎”一时未答应,刚要为个究竟,“母老虎”一下蹿到床头拉亮了电灯。灯光下,只见“母老虎”一丝不挂,双腿呈圆规型立在他面前,嬉皮笑脸的样子。“狐狸”心中只想让“母老虎”快去志华家搅和,一看“母老虎”这幅摸样,顿时把心中的“怨恨”一下子抛到九霄云外,一把将“母老虎”搂进怀里,又亲又啃。

“母老虎”假装正经:“你想干什么呀!”却咧了咧满口黄牙娇声娇气道。可她的手却伸进了公爹的裤裆里,一阵乱摸。

“狐狸”淫笑道:“好媳妇的,我知道你贤惠,体贴公爹,今晚先给你100元作酬劳,只要好好陪我,改日,再给好不好?”

“母老虎”见公爹动真格的了,便故作害羞的样子,故意扭了一下肥胖的屁股撒娇地小声说道:

“公爹,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这件事绝不能让外人和家人知道,否则,我今后怎么有脸见人呢?”说罢,还故意挤出两粒眼泪,以示委屈。

“老狐狸”心想:“妈的,贱货,还罗嗦什么,儿子要是我,我绝不要这骚货。”他把“母老虎”推上了床,“母老虎”见公爹真要办那事,用手抚摸公爹手上的手表,娇嗔地说:

“公爹,前几天,我娘家侄去外地念书,非要我给他讨块手表不可。”说着,便顺从地躺在床上。

“狐狸”顿时会意,急忙解下手表,皮笑肉不笑地说:

“这个,也给你。”

“母老虎”笑嘻嘻地接过手表,扭动了一下肥胖的身体,冲公爹故做出一幅不情愿的样子:

“好吧,姑奶奶我今晚又要被你日了,真缺八辈子德。”

“狐狸”脱光下身,顺手熄了灯。稍许,床上传来了“吱吱”作响声和“母老虎”的呻吟声。

一九八三年八月二十八日清早。

王志华,梅瑞夫妇起了个大早,准备到死去的二叔家参加他的葬礼。

天空格外阴沉,低云在浮动,仿佛要下雨,树梢一动不动地呆头呆脑立在那儿,天气闷的村民有些喘不过气,村民们早早打开了门窗,但房内仍无一丝风儿光顾。

梅玉来二兄弟家不时传来亲朋近友的嚎哭声和哀乐声;树上的蝉儿撕哑着嗓子在“吱—吱—”地叫唤;村上小路上响起了村民下田地的脚步声和斥牛声;起大早的村童在村道上追逐嘻闹……

天边的乌云渐渐散去,阳光已漫步在村庄的小路上。

“母老虎”也起得较早,因她有“使命”在身。她迎着刚刚光临小村的几缕阳光,怒气冲冲地向王志华家走去。

从她家到志华家,有三分钟就可以到。可“母老虎”就在这短短的三分钟路途中,心潮澎湃:今天这个任务完成好,报酬一定会比昨晚多得多。

志华一家四口人正在正屋窗下吃早饭。“母老虎”来到志华家的窗下,探进半个脑袋,脸上闪着怒气。

梅瑞以为她一大清早来有什么事相求,还是二叔的葬礼提前了,端着碗忙起身:

“他舅妈,有……”梅瑞刚欲与她打招呼,便被“母老虎”顶了回去:“没你的事。”只见“母老虎”用手指不停地指着志华,破口大骂:

“志华,你算什么东西骂我公爹,村上的人都骂完了,也轮不到你骂的,我叫你断子绝孙,叫你倾家荡产……”俗话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正是。

志华一家人先是一楞,后来镇静下来。梅瑞端着饭碗一言未发,她是个遇事较稳重的女人,从不轻意感情用事。志华也没还口,好男不与女斗,他是一个涵养性较高的人。

志华稳坐饭桌堂,将筷子放在桌上,瞧了一眼:“母老虎”,不吭不卑地回敬道:

“你怎么一大早就骂人呢?吃了耗子药了?你听谁说我骂你公爹了?”

“母老虎”不容志华说话,用手敲着窗户棱,继续吼道:

“你骂没骂,有种的,你承认呀!”

“我昨天晚上是跟孩子们生气,孩子提到你公爹,我就教训孩子一顿,也非故意骂你公爹,要没事情走开,不要存心来寻事。”志华语气平和地冲她说。

“母老虎”还在窗外说些不三不四的话,没有离开的迹象。见状,志华起身郑重地告诉她:

“不要在骂骂咧咧,去求你公爹来吧,嘴在不干不净,休怪我无理。”

王志华的儿子王力是个急性子,他早就忍不住了,昨晚又挨爸爸一顿揍,正没地方发泄。待志华语音一落,他就向“母老虎”发了一阵连射:

“你敢骂我爸,我就敢骂你,臭婆娘的,黑大烂,母老虎,破鞋头,你再骂,小心草杈放进你肚里养着,妈的,骚货,有种的,就从前门来,你她妈装什么人五人六的,谁还不知道你是个什么地道玩艺,你公爹昨晚又给你什么油水了吧……”

王力这一连竹炮式的大骂,“母老虎”大大惊愕,尤其是后边那句话,难道昨晚风流事败露了?

王力越骂越生气,后被妈妈劝阻了。

“母老虎”不敢恋战,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指着王力:“小兔崽子,我非整死你不可。”说完落荒而去。

这一天,志华家的气氛紧张了。志华对全家人说:“看来,姓梅的是存心来找茬的,王力这一骂‘母老虎’再回去节外生枝说些什么,‘狐狸’定会火上加油,这祸惹大了,‘狐狸’啥事都能干的出,都怪我一时糊涂,说话不慎,可事到如今,梅玉来绝不会放过咱们。一个多月前,在水田里,我就和他村长的儿子吵了一架。现在,咱们要严防老贼的偷袭!”

志华脸上带着焦虑的表情说了这番话。梅瑞劝他别再说些尖刻的话,以防再被他人听见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志华轻轻点点头。

志华家四口人的早饭吃得真没有什么滋味,两个孩子也不再说什么,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一家人都在静静地等待这颗不祥“灾星”的降临。

志华,梅瑞草草吃完了早饭。他们准备去为死去的二叔送葬。志华想到一早与“母老虎”的舌战,梅玉来可能会利用这个机会给他们“颜色”看。因此,志华在梅瑞临出门时,嘱咐她要多加小心,以防不测,虽然志华也去送葬,发生意外也许有个照应,但他还是放心不下,要是梅瑞遭到暗算了,怎么办?忽然,志华眼睛一亮,他很自信年仅13岁的王力能够保护妈妈。于是,志华到了王力的房间,王力正和弟弟王皓在做功课呢。王力听后,领会地点点头。

看上去王力年纪轻轻,矮矮的个子,不胖不瘦,可干起活来却有股小老虎劲儿。在校上个很用功的学生,他家的正屋墙壁上没贴满了他获得的各类奖状。他的性格与父亲志华一样,为人诚实,待人热情,尊师护友,嫉恶如仇。

初中三年级上学期的一天晚自习时,同学们都在聚精会神地看书,忽然从窗外传来了一句叫骂声:

“妈的,哪个小兔崽子吐咱哥们儿一脸唾沫,有种的给我出来!看你爷爷怎么收拾你!”

听到叫骂声,有的同学抬起头寻声望了过去。只见一个敞着怀,光着脑袋,裸露着肚皮,嘴上叼着一支长香烟的家伙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横在教室门口。

没有人去搭理这个家伙,这家伙更加嚣张,竟走进教室来。

那个时候,尤其在晚间,学校遭到社会上一些小混混骚扰。此刻,教室里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这时候,一个坐在教室外侧窗边的一个女生站了起来,怯生生地说:

“大概是我刚才往窗外吐痰时……不小心,真对不起……我给你擦”说着,这位女生红着脸,颤颤惊惊从口袋内掏出雪白的手帕来。

“说得如此轻巧!一句‘对不起’就解决了吗?让老子我也给你吐一脸,让你这美妞也出出丑。”

那家伙叫着,迈着挑逗的步子,向那女生逼近。

其实,他脸上一点唾沫星都没有,纯属故意滋事。

那女生快要吓哭了。她以为自己赔个不是,这事就过去了,可那家伙却动真格的了。

班长站起来,刚要开口劝阻。

只听王力一声吼:

“给我站住。”“嘘”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那家伙转过身来,见上一个比他身材矮小许多的男孩在叫唤。凶狠地说:

“她是你什么?你小子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找死呀!”

“哼!”王力冷笑道:

“你要是种,要撒野,先跟爷爷我过手。”那家伙恼凶成怒,放过女生,挥着拳头奔向王力。

学生们见状,有的离开了座位,跑到墙角,更多的学生都在心里替王力捏把汗。

看王力不慌不忙迎了上去,以静制动。当那家伙的拳头照王力的头上砸下来的时候,王力敏捷闪过,顺势抓住那家伙的胳膊,用力往前一拧,一个扫堂腿过去。“扑通”一声,那家伙重重地倒在教室的水泥地面上,疼得那家伙嗷嗷直叫。学生们鼓起了掌来。

可那家伙不甘罢休,爬起来,扑向王力。王力一跳,落在凳子上,瞅准那家伙的前胸,飞起一脚,又将那家伙打倒在地。这时候,有几个胆大的男生跑过来,把那家伙一阵乱踢。

王力怕把事情闹大,赶忙叫停了那几个男生,两手用力将那家伙从地上给拎了起来,搡到讲台前,只见那家伙浑身脏兮兮的,嘴角出了血,傻傻立在讲台前,忘记了逃跑,教室里又一次响起了同学们钦佩的掌声。

王力冲着比他高出一头捣乱的家伙叫道:“滚,你这个龟儿子,要是你今后再来捣蛋,爷爷对你就不会像今天这般客气。”这时候,那家伙缓过神来,如丧家之犬溜出了教室,教室里又欢跃起来。

王力待父亲走后,迅速找来一把小铁锤,有一尺来长的木柄。他撩起上衣,将小铁锤掖在裤腰上,从外形上根本看不出什么破绽。

王力从容走出家院,在去逝的二姥爷家附近巡视着。

上午十时许,天气转晴,天边有几片白云犹如朵朵白棉花团在轻轻游动。

二姥爷的送葬礼仪式开始了。

走在送葬队伍最前面的是聘请来的一帮男女吹鼓手,个个在鼓腮卖气地吹着喇叭,不断地变换着曲调,《霸王哭》、《昭君怨》、《悲苏武》,反反复复就这么几首曲子。紧挨着鼓手后面是穿着一身孝服的死者的独生子梅松,声声哭道:“亲大大呦(“大大”,江苏北部方言,即父亲)……”,梅松身后是由八名壮老力抬着的木棺材,再后面是死者的侄男侄女,侄妻妇侄女婿及其它亲朋近友,足足有一百号人码。

送葬的队伍在缓缓地向前移动着。

王力夹在围观的村民中,妈妈前面是梅玉来二兄弟家的儿媳妇“斜眼”,后面是梅玉来的三女儿“虎妞”,梅瑞心中清楚地意识到:这很可能是预谋。为避免遭到前后夹击的危险,她竭力保护自己的精力,象征性地哭喊几声,以防“灾星”向她袭来……

梅瑞看见了儿子王力,王力也看到了充满辛酸的妈妈,同时眼睛一刻不离地紧盯着妈妈前后的那两个女人,那两个女人似乎也发现了王力……

一个多小时的送葬完了。

谢天谢地,至始至终梅家的人也未敢轻举妄动。

夏季的农活好象总干不完似的,送丧完后,志华夫妇推上独轮车到田间割草去了……

当“狐狸”梅玉来听完如丧犬般归来的“母老虎”的汇报后,气得连二兄弟的葬礼也未去参加,牙咬吱吱地直响,心中暗骂:

三儿媳妇也太无能了,今天,他非好好修理修理王志华不可,否则,他这口老气什么时候才能咽下去。

梅玉来在家中坐立不安,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他那久病不起床的老婆问和谁过不去。他也无心理会,从口袋中掏出散烟卷了一支,点上火狠命地抽了几口,几缕黄烟绕着他的身体忽左忽右地往上飘去。他低着头在谋算着。

大虎、二虎去不行,他俩是军官,要是真的打起来,被他的平日里的几个“冤家”向部队告发了,闹个丢官不值得;三虎去也不要,他刚新任村长,村人看见了,这岂不是仗势欺人吗?“母老虎”恐怕也不会再去,早上已与王家老小交了一回手;他自个去也失体面……想呀想呀,梅玉来不愧为“老狐狸”,贼眼珠一转,想出一个完美的坏主意。

今晚要先给王志华一家大小孩子来个下马威,王志华若再不服,明天再给他来个天翻地覆……,但今晚总得有人打个先锋:自己的儿女不能去,免得吃亏;大哥家的人不能惊动,大哥是梅瑞的父亲,还是去二兄弟家找梅松吧,这小子不能不听他的调遣。

“狐狸”想到这,脸上绽出一丝奸笑。

下午三点多钟,梅玉来径直来到梅松家,梅松的毒妇“邪眼”正在喂一帮饿得直叫的小猪崽,她告诉梅玉来,梅松去他妈家了。梅玉来没说什么,疾步来到二兄弟家,只见梅松和他的母亲仍沉浸在丧父丧夫的悲痛之中。梅松见梅玉来来风尘仆仆来到他家,忙堆起笑脸道:

“三爷(即三叔),你有什么急事吗?”

“急事?你装什么糊涂,你三爷我昨晚让志华骂了,你三虎嫂今天早上又被他家的三小子骂了,我告诉你,今晚你去狠狠教训志华一家子,一定得给我去。”

送葬前,梅松听说“母老虎”被骂一事。现在又要让他“出征”,他不敢硬说不,只好怯生生地说:

“三爷,我……我看志华姐夫他不……不可能骂你……”

“你真不是东西,你还为他打报不平,没有我,你能当上教师吗?”梅玉来未等梅松说完,狠狠地说。

“或许,他可能因家事发点火,三嫂子早上已去人家折腾一通了,小孩子骂,可以说说,不懂事,至于再去闹,我看……就算了,找个时间好好谈谈。”梅松又接着说了几句。

梅松为什么不愿意去教训志华呢?梅松到二十五、六岁时,仍是光棍一条。小伙子虽是个头高高的,还是个高中生,因长相丑些,介绍过十几个对象都吹了。眼看到了三十岁光景,志华夫妇一道商量,准备把梅松三姨家的姨妹(有点斜眼)介绍给他,因是亲上加亲,起初梅松的三姨家说什么都不同意这门亲事,后经志华夫妇苦口婆心地做工作,终于成全了梅松的婚事。那让梅松不知道怎样感谢志华他们才好,每年的八月十五、春节呀,梅松小两口总要带点礼品去瞧瞧这两位大媒人。志华家有什么重活,只要梅松一有空就一定帮忙。有一年夏季的一天,村民都在场园上凉晒小麦,午饭刚过,忽然变天要下雨,梅松见志华家的麦子又多且只有志华一人在忙碌着。他和爱人急忙丢下自己的麦子,帮志华速将麦子收装起来,免遭一场大雨,而自家的麦子却被大雨浇透了。

梅玉来见梅松不想替他出气,破口大骂:“X你妈的,你小子也太忘恩负义了,你真是个窝囊废……”

梅玉来这一骂,仍在一旁落泪的梅松的母亲急了,擦了擦眼泪,不好气地质问梅玉来:

“我儿子犯了哪家哪条王法,该你骂,志华骂你,又没骂我们,要打你有本事自己去,不然,你家的小子、姑娘都在家,为什么不让他们去,来我家瞎闹腾,孩子的父亲刚入土,你也不让我们好好安宁,存心想整人,即使志华骂你,你还不知道他的熊脾气,别忘了,志华曾救你一命。”

那是在“文革”中期的一年秋季,“支派”的一个头目查出梅玉来在解放前苏南农村当过伪保长,决定要将他送进县城里以“反革命罪”处死。志华得知道这一消息后,主动找梅玉来让他外出躲几天,然后连夜徒步六十里路来到县城,找到了县工业局的老同事,说明了他与梅玉来的特殊关系,深得他们的同情。工业局的老领导、老同事有的扮成行署特派员、检察官及县里其它派别的头目,以行署特派员招见的名义,将“支派”的主要头目召集到县委招待所的一客房内谈话,扮成“地区特派员”等人特意向“支派”的主要头目亮出了“身份”,“特派员”当场郑重宣布:“今后,谁再敢找老梅同志的麻烦,小心你们的脑袋”。就这样,才使梅玉来逃过一劫。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梅玉来听到了这番话后,气急败坏道:“这世道变了,人心也变了,妈的,不求你们了,都背叛我了!”说完,跺着脚怏怏而返。

望着走出院子的梅玉来,梅松的母亲自言自语道:

“谁心变了!谁背叛了?说人家忘恩负义,自个儿才是呢,他小姑说啥是啥,她好跟她去过好了,就有打人的能耐。我们帮了你,你给我们什么好处,老不死的骚狐狸。”梅松惟恐梅玉来听见,急忙阻止了母亲。

天气闷热的很,树上没有一丝儿风,蝉儿们趴杂树杈上也懒得叫唤,偶尔扯着嘶哑的嗓儿在哀鸣几声,村路上亦少有人在走动,村头的黑龙河虽已涨满了夏季的雨水,但已有很多村民不顾水流湍急在洗澡。

“狐狸”边走边想,觉得今天的气头特别不对路,头一炮就哑火了,而这一炮又遭到老娘们一顿臭数,难道他姓梅的真的成了众矢之的,众叛亲离了吗?不管怎样,他不揍志华一顿,就不能了却他心头之恨。现在,还有谁愿意为他打先锋呢?想啊想啊,终于想起一件事。

两个多月前,梅松妻“斜眼”在田间干活时,因志华家的小牛犊吃了她家的庄稼被他打伤,志华与之评理时发生了点小冲突,因此她对志华耿耿于怀,关系也不如先前了。

“狐狸”开始在这件事上做起文章。

二十分钟后,梅玉来快步来梅松家的门口,“斜眼”还在伺候她的小猪崽子。梅玉来说明了来意后,“斜眼”说:

“行!三爷,这件事包在我身上,待孩子爸爸回来,合计合计,给志华点颜色,看他还不服天朝管了,想骂谁骂谁,这还了得。”

一直处于极度愤怒中的梅玉来听到“斜眼”这一十分干脆而又坚定的话语,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的时候,自己又要扬眉吐气了。

当日晚八时左右,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农家小屋上的烟囱在咕嘟咕嘟地吐着白雾,村民们在忙着做晚饭。吃得较早一些的农家,有的已坐在电视机旁,津津有味地欣赏自己喜爱的电视节目,有的在自家院前或村道旁乘凉,讲一些乡下故事或拉拉家常,有的把电灯扯到院子里,左邻右舍的几个在打扑克,竞管有蚊子光临,他们也不减玩性。村头黑龙河里不时传来“扑通”、“扑通”洗夜澡的人们弄出的水声,村里不时地传来牛、狗的叫唤声。

王志华夫妇俩午间吃点干粮,喝些凉开水,做完了农田活后,又打了满满一独轮车子青草,这是他们给两头牛准备的口粮。回到家后,王志华显得很疲倦的样子,坐在正屋八仙桌旁的木椅上歇着,梅瑞自个儿去烧饭,王力、王皓小哥俩在院子里卸车上的青草,一切都显得很平静。

大约六点半,气势汹汹的“斜眼”和梅松进了王志华家的院子。

“王志华,你有种,你为什么骂我三爷,我三爷哪儿对不住你,你出来,我非打断你的两条腿……”

听出是“斜眼”的叫骂声,王志华未答理她,仍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心想:这世道真的变了,起初他是那般撮合他和梅松的婚事,可现在变得如此无理,定是梅玉来唆使的。他也早有准备,料定梅玉来会利用一切手段整治他,是祸躲不过,是福等不来,由她折腾吧!

听到“斜眼”的骂声,王力小哥俩停止了卸草,王皓怕事跑进了屋内,王力手拿镰刀快步横在门口,梅瑞也从厨房走了出来

梅松听“斜眼”说过早上“母老虎”被王力骂了的事,此时来到志华家,正好以这个借口狠狠教训王力一顿,借机挑起事端。

道旁乘凉的村民听到王志华家院子里传来“斜眼”的叫骂声,纷纷过来围观,左邻右舍的老人孩子也来观看。

王志华家没有人应声,也没有让梅松和在“斜眼”进屋。“斜眼”仍在高低骂着……

王力实在听不下去了,冲着梅松喊:“请你赶快把她领回去,在这么骂下去,别怪我不客气。”

而梅松当众高叫着:“王力,你听着,你今天早上骂你三姥爷家的三舅妈,不就等于骂我们姓梅家了吗?我看你欠揍!”说着欲上前揍王力。

王力站在门口,回敬道:

“你梅松给我听着,我们家人不是谁要欺负就欺负的,你们也不要借势力压人,狗多还不吃人呢,有种的,上来碰碰,我就叫谁尝尝这刀子的厉害。”说着边把手中的镰刀在空中一挥。

围观的村民怕王力把事闹大了,关切地喊到:

“王力,别骂,千万别乱动刀子。”

“王力,知道点好歹,他是你舅舅。”

“……”

梅松一瞧王力这骂式,未敢轻举妄动,而“斜眼”仍在骂些不堪入耳的话。

一直静坐在椅子上的王志华实在有些按奈不住,向在院子里团团转、咬牙切齿的梅松说:

“你梅松听着,看在咱们多年的情份上,我给你点面子,赶快把媳妇领回去,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又是一名人民教师,该懂些规矩。再叫嚣下去,别怪我姓王的撕脸,你们到我家来闹,耍什么威风,我不是‘班门弄斧’,你敢打王力,你算老几,我是他大大(父亲)从不轻易打一下,你心理放明白点,别被他人利用了,冲孩子有啥能耐,有种的,冲我来……”

志华这段柔中带刺的话顿时把梅松将火了,转身过来,举着拳头照着王力的头打了下去。说时间,那时快,王力猛一闪头,只听“哐”的一声,梅松的手砸在门锁上,痛得他“妈呀”尖叫一声,抱着双手,向王力狠命踢来。

梅瑞以为自己的儿子王力被打中了,刚要上前看看,却不防备被“斜眼”从后面抱住,开始撕打起来。

王力闪过梅松这一拳,侧转身来,手中的锄刀对准梅松头部就来个“猛虎下山”。这一招厉害,要是梅松躲不过去,脑袋当即开瓢搬家了。

“危险!王力!”

只见志华“腾”地两步窜上来,迎着王力拿刀的手就来个“力擒猛虎”,一下子死死抓住王力手中的刀柄,但因王力的刀下得太猛,梅松未缓过神,眼角处被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口。

志华见梅松眼睛没有多大危险,为了镇住他的嚣张劲,并向梅家证实自己非?窝囊之人,趁势给他来个扫堂腿,将他不偏不正踢坐在另一把椅子上。

梅松坐在椅子上,双手捂着额头:

“我眼瞎了,我眼瞎了……”

梅瑞哪是“斜眼”的对手,撕打不一会儿就被“斜眼”摁倒在地,浑身吃了不少拳头,头发还被抓掉几缕,在院子里拼命地反抗着……

王力见妈妈被打倒,不顾一切救护妈妈。由于天黑,院子里又没有多少电灯光,他的后背被赶来助战的梅玉来的三女儿“虎妞”截了一棍,可王力并未因疼痛而倒下,顺手从地上超起一条板凳,朝“虎妞”的头部掷去,却重重击中了她的腰部,倒地,丢棍,爬起来,撇丫子溜走了,其他赶来的打手,见王力玩命的,纷纷夺路而逃。

围观的人也有的吓跑了,未走的亦不敢上前劝架,一来怕在黑灯瞎火的情况下遭双方误打,二来怕梅家将来滥施淫威,进行报复。那时的人也学会乖了,谁愿意拿鸡蛋往石头上碰呢。

王力见“斜眼”仍和妈妈在地上滚打,他早就听说过“斜眼”打起仗来也是玩命的,她人高马大,蛮劲实足,与她硬对硬的交锋,几个王力也不是她的对手,只能智取。

想到这,王力大吼一声:

“梅松死啦!”

人们随声瞧见梅松仍捂着眼睛呆坐在椅子上。

“斜眼”一听到丈夫“死”了,慌忙丢开梅瑞,从地上爬了起来。

王力见这一招很灵,未等“斜眼”站稳脚,忽然给她来个“前脚勾”。

“扑通”一下,“斜眼”重重地摔倒在地。

王力见机会来了,一个鱼跃骑到她身上,稚嫩的拳头在她胸部雨点般地猛击。

“斜眼”被王力这突如其来的一吓一摔一击,反而来股斜劲,将圆胖胖的肚子往上一撅一撅,便很快把王力掀到一边。她爬起来,就直扑王力。

这功夫,梅瑞已无力从地上爬起来,被围观人拉起推搡进正屋。

“斜眼”伸手向王力的裆部抓去,那小玩意要是被抓住了,那可就小命呜呼了。

王力见“斜眼”下死手,就顺地来个“驴打十八滚”,但是,他的裆部还是被“斜眼”扯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围观的人心中无不为王力的小命担心,无不在心中诅咒“斜眼”真是“屋檐后栽竹干——损(笋)到家”了。

王力被“斜眼”这一抓,完全火了,他捡起地上的一断木棒对她的头部就砸下去,“斜眼”急忙用双手护头,王力借机来个“头顶千斤”,像一只发疯的小牛犊似的,用头对准“斜眼”的小腹撞去。

“斜眼”一个大趔趄,仰吧叉躺在院子中央,王力轮起断木棒在她身上一番乱砸,“斜眼”起初还顽固挣扎,不大会儿就软了下来告饶。

梅松在屋内欲助“斜眼”,无奈冲不出去。

梅瑞见“斜眼”躺在地上不像先前那般张牙舞爪,担心王力闹出人命案,喊他住手放过她。

王力心想,“斜眼”敢抓他那小玩艺,料定和“母老虎”都是一样骚臭的女人,今晚不给她先现现丑,她也不知道天多高地多厚,也不知道王家老小的厉害。他索性当众给“斜眼”来个“金蝉脱壳”,三下五去二把她的上衣剥下来,裸露的肥乳房和白肚皮在正屋透出的灯光照射下,一起一伏。围观人见状一下子起哄起来,有人竟吹起口哨来,个个无不觉得扒得好。

王力松开了“斜眼”,她从地上慢悠悠地爬起来,胡乱抓起撒在地上的上衣,低着头,捂着胸脯,叫了一句“你等着瞧”,拨开围观人落慌而去。

这时候,王志华冲梅松喊了一句:“快滚”,梅松捂着额头也溜走了……

王志华、梅瑞根据以往的经验确信:梅玉来一天两拨人马受挫,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卷土冲来,那棵“灾星”已浮出水面,并且越来越近,马上就要横扫王志华这个家庭。

连日来的重农活,加之梅玉来三番两次的折腾,已让王志华身心疲惫,但他明白,此时此刻倒下去就意味着全家人归宿的来临。为了防止梅玉来等人夜袭,他让王力将院大门锁好,并把两头牛牵进院子里。凡是认为能从院子墙外或与邻里交界处跳进的地方,他都放上了破缸片、破盆茬、破铁丝、破玻璃碎片等易扎物。

王志华一家四口人草草地吃了晚饭,饭后,他们从防身自卫的角度商讨对策。

志华说:“现在情况很严重,梅玉来五个儿子,五个儿媳妇、女婿、侄女婿、侄男侄女足有二十人,百分之百会对咱们进行更残酷的报复,天这么晚找谁去调和已不可能了,在节骨眼上,梅玉来根本也接受不了。近几天,咱们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他们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动手,早晚的可能性极大,要是真的打起来,咱们在家中进行必要的正当防卫。”

王力接着说:“爸爸说的对,咱们只要进行正当的防卫,把‘战场’开辟在咱家,这几天农活咱们也不干了,表面上咱们是害怕他梅玉来了,咱们在家来个翁中捉鳖,灭灭‘狐狸’的威风。这几天,咱们最好选择黑衣服穿,以防他们偷袭。”

梅瑞忧心重重道:“最好每人配一把合手的东西。我最清楚三爷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咱们主要为了护身。”

王力望着父母说:“万一失手呢?”

志华态度坚决地说:“打起来要掌握适度,果真出了问题,由我一人来顶着。”

小儿王皓害怕地小声说:“我怕,我小,最好把老狗给打死,天天叫唤,让人害怕……”

梅瑞心疼地说:“皓儿,别怕,有爸爸、妈妈在。”

志华一家在商量着对策……

夜晚乘凉的人们纷纷回屋休息,刚才还是硝烟弥漫的村庄又一下寂静起来,不时从村头传来黑龙河水的咆哮声,更增添了小村的宁静。

但王志华家的空气格外凝重,全家人脸上的表情严肃、紧张、坚定,仿佛在这个国度中只有梅、王两家人似的,现在一方要吞噬另一方,另一方要寻求生存的阳光……

忽然,志华转过脸去问王力:

“力儿,今晚打仗时,你怎么会……”

王力是个聪明的孩子,未等志华说完,接道:“还不是从你那偷学来的。”

“原来如此!”志华自言自语到:“本不想教你什么,怕你们惹祸,未曾想到,你偷学的,关键之时还用上了。”志华紧张而激动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志华接着皱了几下眉头,对王力郑重其事说道:

“假如咱们与梅家老小交手时,你要灵活些,勇敢些,但要点到为止,要知道,大虎、二虎大小是部队的官,毛手毛脚也会几下,你千万留神,而我虽有几下,可体弱多病,又多年不练,偶尔活动一下也练不到位。力儿,打起来,你最好保护你妈妈,你妈妈是个最伤心的人,梅家人根本就不把你妈妈放在眼中……

未等话说完,四十多岁的志华竟头一次当着孩子的面流出了眼泪。

王力的泪水也落了出来。

王皓依偎在妈妈的怀中,喃喃抽泣道:“妈妈,我怕……”

梅瑞的泪水流了出来。

王志华全家人在流泪,这是什么泪?一场家族即将相互撕杀的泪,这泪水是多么的苦涩呀!

志华用手狠狠摸了一把泪水,对全家人说:

“打架时,咱们要眼尖手快,相互照应,不可恋战,以免咱们伤亡,但村上的人都知道梅家与咱们之间的关系,只要咱们做好自卫不出大格就行。现在需要好好休息。”

梅瑞,仍在小声地呜咽着,母亲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即将来临的“战争”意味自相残杀,但在梅玉来的心中早已没有她这位梅家的女儿了。为了这个家,为了心爱的儿子,也为了自己的尊严,母亲也要冲锋陷阵了。

为了严防梅玉来夜间突袭,王力找来木板和铁丝,将正房及他和弟弟住房的窗户封死,房屋的大门都用木棒给顶上,头枕着一把菜刀合衣躺下,睡,自然睡不着,不是房内闷得慌,而是他要用瘦小的身体拯救全家。

不大一会儿,志华室内的窗外传来了“咚咚”的敲窗声,志华蹑手蹑脚下了床,手持一把随他二十几年的长箭。他没有问窗外是谁,以防不测。

“姐,是我,梅玉来他们家组织了许多人扬言要杀你们,当心啊。”原来是梅瑞亲弟弟在小声告诫他们。

志华回道:“知道了,你快走吧,免得受牵连。”

“梅瑞是我亲姐姐呀,我怎能不管了,其他兄弟是否知道这件事,我再联系联系,尽量阻止他们行凶,告诉姐,我不会走远的……”说完,轻手轻脚地走开了。

夜十一点光景,大多数的村民早已带着一天的疲劳和欣慰进入了梦乡。梅玉来家灯火通明,他纠集了一群老小打手,准备夜袭志华家。

梅玉来领着一帮打手气势汹汹来到王志华家院门外,见志华家没有点亮星,打开手电筒一照,见院门已反锁,判断志华家不是连夜逃走,就是躲在屋内不敢出来。

于是,他这个“老狐狸”气急败坏地对准志华家的院门“哐哐”蹿了几脚,沉闷的蹿门声,惊动了两头水牛,牛儿“哞哞”叫了起来。志华小声告诉梅瑞:“梅玉来的人来了,只要他们胆敢进房屋,咱就跟他拼了。”梅瑞点了点头,也起身下了床,这时,住在隔壁的王力隔着室内房门的小窗子把这异常的情况通报给了父母。志华小声告诉王力:“别轻举妄动,静观他们的行动,准备好出击。”王力见小弟睡得很香,不忍心叫醒他,把单被轻轻地盖在他身上,侧耳倾听院外的动静,手中紧握菜刀,梅玉来的蹿门声惊醒了四邻,开始有胆大的村民往志华家这边走来,村庄的狗儿又一阵紧似一阵地叫了起来……

梅玉来等人见有村民围了过来,也许为了照顾影响,他们在王志华家的四周漫骂了一通,悄悄撤离……

王志华全家没有回应梅玉来的挑衅。

一九八三年八月二十八日夜。

夜,离天明仅有三、四个小时,却显得格外的漫长;

夜,天空虽有几颗残星漫步,却像没精打彩人的眼睛暗淡异常;

夜,是那样的凄凉,没有温情,阴森可怕;

夜,充满了骄横与杀机;

夜,不祥之夜,牵动了多少梦乡中惊醒的心,恨、怨……

十一

八月二十九日凌晨四时多,东边的天刚泛白肚,王志华想到昨晚的牛仅吃了些青草,没有喂料,干起农活来肯定不行,就悄悄地起床,打开房门,提着箭环顾四周,没有发现可疑的迹象,将箭放进院子里的小棚内,把两头牛牵到牛槽边,开始添料喂牛。这时候,村道上也有早起的村民在行走,志华确信没有梅玉来那伙人,便上自家院外的厕所方便了。

志华刚提着裤子从厕所里小心走出来,准备进院子取箭,这时,有人对他大喊一声:

 “站住!王志华!”

志华机警地一抬头,发现是梅玉来和他穿便服的大儿子大虎。心想:糟糕,箭放在小棚内,回去取是没有任何可能的,“灾星”真的来了,他没有应声,停住脚步以应不测。

梅玉来假装语气平和地说:

“志华,你过来,咱们到大路(大道)上好好谈谈?”

志华知道梅玉来是想借机暗算他,便沉着地回答道:

“三爷,你们到我家谈好了,何必在大路上呢?让别人瞧见,骂我没有礼节。”

仅短暂的几秒钟,梅玉来便漏出了狰狞的面目,语气生硬地说:

“不行!就在这儿谈。”

未容王志华多思考什么,梅玉来和他的大儿子大虎几步窜到志华面前,强行把他拉到路上,并夹着他俩当中。

大虎开了腔:

“志华,你也这么大岁数了,咱们又是亲戚关系,你怎么随便骂我父亲,还纵容孩子骂他们的长辈,是谁给你的本事,是不是有点活的不耐烦了……”

志华没有答腔,任凭大虎数落。但他在想如何摆脱他俩的夹击,眼睛在四处张望,他发现在邻居家的草垛附近似乎有动静,肯定有“伏兵”,但此时紧张是没有用的。

大虎仍在数落着志华……

不几分钟,已起身在屋子里的梅瑞听到窗外有人在敲窗户,并传来熟悉的声音:

“二姐,快出去,不好啦,志华被梅玉来他们拉出去了。”

原来报信的是梅瑞的大兄弟媳妇。其实,梅瑞在家的几个弟弟和弟媳也在密切注视事态的发展,为了不造成更大的影响,他们也在暗中为自己的姐姐一家人的命运捏把汗。

听到这喊声,梅瑞和她的儿子王力、王皓各自带上早已准备好的“兵器”冲到家院子门口。

院门口的路上,已汇聚了不少早起的人们,在这些人中夹杂着梅玉来纠集起来的乌合之众。

梅玉来和大虎仍在一声比一声高地训斥王志华。

大虎吼道:“今天,你必须跪在路上向我父亲认罪,至少也要磕十个响头,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打烂你的狗腿,灭了你全家。”

梅玉来叫道:“你真不是东西,今天不认罪别想站着回去,我老梅怕过谁,你这个小王八犊子,让你断子绝孙……”

梅玉来正骂着,王力听到这话,耐不住性子,将刀别在身后,回敬道:

“断子绝孙该是你们梅家,有种的,过来谈!”

王志华看见妻子和两个孩子,惟恐连累他们,紧忙说:

“别害怕,我没事。他们也不敢当众把我怎么地。”说着,想站起来脱身,被大虎摁住。

王力刚想再骂什么,他的嘴被妈妈用手捂住了。

双方僵持着,“战争”一触即发。

忽然,藏在人群中的“女霸王”虎妞几步窜到王志华面前,用手比划着,开口骂到:

“王志华,你是什么东西,瞎了你的狗眼,我爸爸该你骂的……”

“女霸王”这一骂,王力可不干了,不顾妈妈的劝阻,冲上前去回敬,将别在身后的菜刀拽出在头上一挥,吼道:

“姓梅的,你们都给我听着,你们要是有种,看你哪个再敢骂,我就叫谁的脑袋搬家!”

“女霸王”听后十分恼火,骂一句:“你这个小兔崽子,今天非整死你不可。”便向王力直扑过来。

刹那间,梅家埋伏在附近的男女老少二十几号人马,挥舞铁锹、扫帚、草杈、扁掸、木棒、镐头纷涌而上。

于是,一场家族战开始了——

王力闪过“女霸王”,正要用刀砍她,她却扑向王皓。

此刻王皓手中也拿着一把菜刀。

志华一看不妙,要是菜刀落到“女霸王”手中,首先,小王皓就没命了。

说时间,那是快,王志华猛起身,左右胳膊一用力,就地旋转三百六十度,将梅玉来和大虎推闪两旁,梅玉来跌在地上直叫唤。王志华几个箭步飞到王皓身旁,顺手抢过王皓手中的菜刀。

这功夫,王力瞅准空,对准“女霸王”的屁股就是三刀,痛地她抱头逃命。幸亏王力用的是刀背,否则的话,“女霸王”的屁股早已成了花瓣。

梅瑞欲上前救助,却被“母老虎”、“斜眼”等梅家一群“娘子军”死死缠住,身上挨了不少帚、木棒;大虎、二虎等“梅家军”紧逼志华,志华左挡右突,难以脱身,王力既要打外围,又要救护妈妈、弟弟。王皓年纪少,没看过这世面,一发楞,被梅玉来家两个女人侠持走了,他哭着挣扎着。

梅瑞见小儿子被掠走,喊了一声:

“还我的孩子,你们不能伤了我的孩子。”

可她力不从心,稍一迟疑,被“斜眼”等恶女摁倒在院外一堆草垛前。

王皓尽管身上多处挨了皮肉之苦,但他仍狠命地大骂他们不是人。梅玉来一群老小真是惨无人道,连十几岁的孩子亦不放过。

王力见弟弟被抓走,本能想冲上前去营救,但为了全家,为了心爱的爸爸、妈妈,心在流血,弟弟保重,哥哥我会营救你的。

面对梅家的淫威,王力毫无惧怕。将“母老虎”与公爹私通的事当场统统端了出来。

尽管如此,梅玉来家风流女辈仍脸不红、脖不粗,仍在边打边叫嚣,扬言要把王志华家老小灭净。

由于王志华家做了充分的战前准备,冲突中又能相互策应,族战不到五分钟,梅家的老小已逃三分之二有余。

可是,尽管梅家男女败将纷纷逃跑,但双方还没有发生大的流血事件,梅家不要命的还在垂死挣扎以努力挽回他们在村上的恶势力。王志华见梅家残部没有罢手的迹象。因此,为了解除心头之恨,为全村受梅家欺凌的村民出口气,手持菜刀,开了杀戒。于是,这场宣战进入了白热化状态——

自认为在部队有两下的大虎、二虎,各持一把铁锹,从双面夹击王志华,几次闪躲都未成功,又因体弱,身上挨了几铁锹,就在“双虎”步步逼近王志华胸部的危急时刻,王力来个“空中飞人”双脚腾地,在空中并立双脚,对准二虎的腰部重重蹿去,只听“妈呀”一声,二虎扑地,铁锹甩出老远,志华借机后退三步,因动作迟缓些,前腹被大虎飞来的铁锹铲了一尺多长的口子,汗衫的前胸殷出大片血迹来。在场的村民捂着双眼,不敢看下去,料定王志华一定完命了。可是,王志华的前腹其实仅伤了一点皮,顾不及细看,于是,他趁大虎铁锹还未落地的刹那间,迎了上去,将大虎手中的铁锹狠命夺下,紧跟上了“前三步”,对准转身欲逃的大虎的背部就是“叭叭”两刀。

“双虎”败下阵来,不顾傻站在一旁的梅玉来,逃之夭夭。

围观的村民被王志华这两刀吓坏了,以为大虎不死也残废,但细察大虎背部没有流血,方知是王志华刀下留情,用的是刀背,否则……

四虎见“双虎”二兄弟已败走,转身欲跑,但为时已晚。王志华顽强地赶到他面前,用刀对他的左臂就是一刀,顿时鲜血直流,但他还做最后努力挣扎,举着带血的扁担向志华头部砸来,扁担被志华死死抓住,双方手打脚踢,然而四虎终因臂痛难忍,丢了家伙,跑了。

“斜眼”摁住梅瑞死死不放,昨晚的受辱今天一定要报复,抡起拳头在梅瑞身上乱捶。

梅瑞的脸、鼻子在流血,在草垛旁挣扎着。

王力冲到“斜眼”身边,用脚狠命地踹“斜眼”,可“斜眼”上了斜劲至死不放开梅瑞,王力就用刀背在她身上一字型排开狠砍,“斜眼”仍不松手。王力知道此刻的“斜眼”来了兽性,索性使出绝招“捶打钢脑”,从腰部取出铁锤,刚要对准她的头部砸去,就听背后有风声,原来是昨晚交手的败将梅松手举镐头正向王力的后脑砸来。梅松这一招是致命的,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王志华脚穿一只解放鞋赶到,用从四虎手中缴来的扁但迎着眼看落在王力头上的镐头一磕,梅松手中的镐头顿时飞落在地。王力趁他一楞神的功夫,用手中的菜刀对准他的胸部砍去,梅松急忙用双手护着身体,晚了,刀子无情,差一点就将他左手的大拇指连根削去,痛得他“妈呀”一声,撇开“斜眼”抱着鲜血直流的手指滚开了。

见此景,梅玉来也悄悄溜走了。可不知天高地厚的“斜眼”仍在为梅玉来他们卖命,死死地摁住梅瑞不放。

梅瑞由于年龄大又被摁在身下,欲动真难,她忍着身体剧痛,一只手从口袋中吃力地将战前准备好的剪刀摸了出来,用力在“斜眼”上身连刺几刀,“斜眼”均无反映,梅瑞心想定未刺中。真的,梅瑞那么点气力怎能刺透“斜眼”身穿的棉夹袄呢。大热的天,只有患精神病的人才穿棉衣服,“斜眼”存心不良,就可想而知了。

梅瑞被“斜眼”死死地压在身下快要喘不过气了,只好选择“斜眼”下身刺。

忽然,梅瑞明白过来,人身处处有穴位,对,刺扎穴位,既不要她的命又不会使其有好结果。想到这,梅瑞使出全身最后的力气,用剪刀猛刺“斜眼”的膝盖骨。

“啊……啊……”“斜眼”猪一般地叫起来,爬在梅瑞的身上昏了过去。

王力听到叫声,还以为妈妈不行了,赶过来照准“斜眼”的身体就是几脚,“斜眼”翻落在草垛旁,一动不动,志华过来对她又是几脚,“斜眼”没有反映。

志华赶紧将梅瑞从地上拉了起来,她披头散发,满脸血迹,已没有什么力气了,王力将妈妈扶进院内。

“斜眼”直挺挺地躺在草跺旁,殷红的血顺着膝盖部位往下流。村民还以为“斜眼”躺在地上耍赖,纷纷上前观看。

“不好了,打死人拉!”不知谁喊了一句,围观人亦没有主动伸手救助,许多人恨透了梅玉来他们的所作所为。

然而却有一个溜须拍马屁的人跑去向梅松报信。

梅松获悉“噩耗”后,包扎着受伤的手,哭着“亲妈妈呦……”奔来。

“王志华,你不得好死,我要控告你……”梅松双膝跪在“斜眼”身边,抱着脸色苍白、奄奄一息的“斜眼”绝望地喊叫。

“斜眼”被抬往村卫生所抢救,王志华家草跺前流下一汪汪紫黑色的血,苍蝇来了……

这场族战,前后不到十五分钟,王志华家院外的村道上到处是梅家老小丢落的“武器”。

王力见弟弟王皓没有归来,惟恐凶多吉少,嚷着要去梅玉来家要人。王志华、梅瑞竭力劝阻,生怕王力出去遭到不测。

王力跪下来对爸爸妈妈说:

“都到这份上了,怕有什么用,就是豁出命来,我也要把小弟捡回。”说完,眼泪唰唰直流。

王志华、梅瑞哽咽地答应了,一再嘱咐王力处处小心。王力擦干了眼泪,换了一件布衣衫,腰别铁锤,向父母深深鞠了一躬,头不回走出院门,找弟弟王皓去了。

王志华、梅瑞恐怕再次遭到梅玉来的偷袭,锁好院门,静静地呆在家中,等待王力、王皓的归来。

当王皓被梅玉来家两个女人侠持到村东路头遭到毒打时,被梅玉来远房兄老婆看见了。这位老妇人心中一阵阵酸痛,虽然她家的很多事都要仰仗梅玉来,但此刻怜悯之心促使她向梅家两女人下跪求情,不少过路的村民也劝说。

梅家两女人丢下王皓,冲下跪的老妇人骂道:“给你老不死的面子,拎他回家做爹吧。”

这位仁慈的老妇人,不顾辱骂,站起来,急忙将王皓带回家中,锁好院门,以防不测。

王力孤身来到梅玉来家,失魂未定梅家老小面面相觑,不知王力来要干什么。

那场面非常令人窒息,局面一下子僵了起来,梅家没有一个先开口说话的。在听到王力是来要王皓的,梅家的人才松了一口气,一个女人怯生生地告诉他:“小王皓,被村东的梅老婆拎去了。”

王力以为他们是在懵他,机智地掏出随身携带的铁锤,在手中掂了掂,狠狠地说:

“如果我找不到我弟弟,或者我弟弟发生意外,我绝不会让你们梅家有片刻安宁。”

这时,梅玉来壮着胆子上前,低声对王力说:

“小三孩,三舅姥爷还能骗你吗?事到这个份上,我也不想再出什么差错,小四孩真的让你村东的姥姥拎回了,要是你不相信,我跟你一快去。”说着,做出一幅真的要去的样子。

“不必了,你也不敢跟我一起去,要是我真的找不回我弟弟,回来再找你这个老东西算总帐。”说完,王力转身往村东走去,他知道村东的姥姥是谁。

梅玉来一家老小要是在往日早就把王力狠揍一顿,可现在谁也不敢吭声。

王力径直来到村东的姥姥家,说明了来意。姥姥惊讶地对他说:

“你自个来的,不怕他们报复你,你也太大胆了,你先回去,小四孩在俺家安全……”

“我不怕他们,谢谢姥姥救了小弟!”王力一脸的倔劲儿。

稍许,王力谢过姥姥全家,拎着王皓回家了。王志华、梅瑞见到王皓平安归来,抱着王皓哭了起来……

十二

“斜眼”伤势严重,在村卫生所简单处置包扎一下后,于当日上午用四轮拖拉机送至乡卫生院进行抢救,输血、输液、重新清洗缝合膝盖部伤口,仅一天就花掉药费三百余元。这三百余元,对于当时的农村来说,是一大笔昂贵的费用。梅松说什么不愿意出,要么由王志华支出,要么找梅玉来核销。

下午三时许,梅松带着伤手,壮着胆子找到了梅玉来要药费。这老狐狸百般抵赖,说什么给王志华他们一点颜色看就行了,何必死缠,说“斜眼”自找苦吃,梅松不敢多言,因为将来他的许多事仍须仰仗他这位叔叔,便气愤地回到父母家,将这情况和母亲说了。这老夫人听后,流泪骂道:

“梅玉来真不是东西,咱们替他出气,现在伤了咱们的人,他还吝惜几百元的药费,我找他要去,你爸刚去世,家里又遭到这横祸,这是谁造的孽呀!”

老妇人哭骂完,掂着小脚要去找梅玉来评理。却被梅松劝住,说:“三爷那儿仍在气头上,你现在去,不是自讨没趣吗?不管怎么说,咱们是替人家架势的,咱们还是去先找王志华要要费,是他们把孩子妈打伤的。”

“对,找志华去。”老妇人仿佛醒悟过来。

梅松和其老母亲未敢直接到王志华家,他们来到王志华家的房屋后窗,老妇人翘着小脚,在王志华家后窗上露出脑袋,冲着王志华他们嚷:

“志华,我儿媳妇被你们扎伤了,现在乡卫生抢救,需要三百多元费用,人是你们扎伤的,药费得你们付,你要是不付,我们就要经官,你看着办吧!”

站在窗外的梅松未敢吱声,这几天他已被王志华他们领教怕了。

体力严重透支的王志华正在屋里休息,也不时与梅瑞合计梅玉来是如何对待这件事。王志华听到老妇人竟敢来要药费的话,没好气地回到:

“你想得太天真了,扎伤活该,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个儿脚,药费一分钱没有,愿上哪告哪告。”

老妇人一看王志华不但没有给其面子反遭一顿斥驳,甩了一句:“哼,你们等着瞧”,怏怏离去。

梅玉来本想借机狠狠教训王志华一顿,以显自己不减当年之淫威,同时也好给刚任村长的三儿子三虎踢响头一炮,让村上那些对梅家耿耿于怀的“刁民”不敢轻举妄动,然而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他的预料,更没有让他想到的是王志华竟敢在他万岁爷头上动土并与之面对面地干,不仅使他“损兵折将”,而且还被他二兄弟媳妇落个辱骂之名。世道真的变了,倘若王家有出头之日,世界上不就没有他老梅家的“球籍”了吗?目前,最重要的问题是如何收拾事态,消除对梅家的不利“影响”。

梅玉来清清楚楚地知道:志华与他是直系亲属,志华的继母是他亲大妹;志华的岳父是他亲兄长;志华的岳母与他三兄弟媳妇和“斜眼”的母亲是一奶同胞的三姐妹。私了,太便宜了王志华,今后再有谁与他梅家这般公开对着干,又不知会是什么局面。官办,兄长亦不同意,志华的继母也有说不过去的地方。

梅玉来连日思索这个问题,还是没有拿定注意。几天来,王志华的父亲、继母及他岳父家和相关亲朋好友,穿梭于梅玉来和王志华两家,什么问题都可以谈,但王志华坚决不支付“斜眼”的药费和上门赔礼道歉,致使调解工作陷于停滞状态。

梅玉来又拿出了他的狐狸计,让三虎去做梅松状告王志华故意伤害工作,如果官办受理了,就一定会刨根问底,到后来不是一样治王志华的罪吗?

当三虎与梅松未谈几句时,梅松不干了,说:“我们为你们出气,到后来伤的最严重的是我家人,你们不去状告,反而又让我们去当炮手,这种事今后不要再烦我们,目前无论谁只要支付我们要费,治好伤,别的事与我无关。”

三虎碰了一鼻子的灰。

于是,梅玉来下决心用官办来惩治王志华。

九月一日,梅玉来纠集梅家及同僚所谓的“有胆之士”开了一个“诸葛亮”会,炮制了二十余条关于王志华的黑材料,尔后又用重金买通了乡派出所的主要人物,递上了黑材料……九月四日夜,王志华便被当地派出所带走。

十三

王志华被公安机关带走后,梅瑞迫于双方父母的压力,也为了志华减轻“量刑”,她违心地给“斜眼”送去三百元医药费,王力、王皓也如期上学,家中的大小事情都一古脑儿压在她一人身上。

但梅瑞不甘心,她要用法律为丈夫志华讨回公道。于是,一个弱女子走上了一条艰辛的上访之路……

王志华被抓走后,整个小村动荡起来,正义的村民愤慨了。村委会办公门口竟有村民打出了“正义何在,我们要为志华讨回公道”、“谁是真正的凶手,为何不站出来,法律不容践踏”等标语及为王志华说公道话的小字报。由于三虎把持村委会,这些标语及小字报被扯得粉碎。并扬言:“请在煽风点火,就让民兵去抓住。”

但有胆有识的村民并没有被恐吓所吓倒。

一封封揭发梅玉来及其子女在村上胡作非为的信件飞往县乡政府、县法院、县检察院、县公安局和行署有关部门和领导。在这些控告信中有老人口述他人代笔签的;有的是无辜遭到梅玉来等人无端砍打过的;有的是受过梅家教唆整害他人悔过的,更有的村民,甚至不顾九月天气炎热及路途遥远,亲自到地、县级有关执法部门替王志华喊冤的……

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真理永远站在人民群众这边。

地、县两级公检察法等部门对于群众的来信相当重视,把群众上访的信件集中起来,集中开会研究,群众的来信与梅玉来他们炮制的黑材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为了尽早将王志华凶杀案搞个水落石出,县委县政府抽调由县公检察法及相关部门组成7人调查小组奔赴乡、村取证。在那场“严打”高压氛围中,调查小组在二个月的时间里,十余次明查暗访村干部和控告人,排除了来自梅家各方势力的阻挠,拒绝梅玉来他们的热情款待及行贿做法。终于使本案真相大白。

梅玉来在当上“贫协”主任以来,常常以某种理由或借口,无端打压干群,尤其是随着梅家势力的逐步壮大,他们更是有恃无恐,许多村干部辞职,部分村民搬迁异乡,许多村民敢怒不敢言,惟恐不测。梅玉来借王志华教育孩子方式不妥之做法,对王志华全家进行人身攻击,王志华他们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进行了必要而有限度的本能的还击,实属正当防卫,毫无过错之处。调查小组建议公安机关立即无条件释放王志华;在王志华被刑事拘到批捕羁押期间,梅松家索取的三百元医药费马上如数退还并补偿王志华的一切损失,包括王志华误农费、身心受损费及梅瑞上访的路费、食宿费、误农费;原乡派出所某领导收授梅玉来的贿赂脏款脏物全部上缴冲公,并将其调离公安队伍。

不几日,县法院对王志华故意伤害案进行了公开开庭审理,宣布王志华的行为属于正当防卫,无过错之处,是一个合法公民正确运用法律赋予的权利进行的正当自我保护,当场释放。听到这一宣判后,在场的群众无不怕手叫好,当王志华双手接过释放证明书时,泪水簌簌而下。他把释放证明书举过头顶,激动呜咽地说:“感谢英明正确的党,感谢开明的政府……”激动得泣不成声,紧接着,法院又宣布:根据王志华本人和其爱人梅瑞的申请,本院不追究梅玉来等人的刑事责任,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若梅玉来等人不服对王志华一案的宣判结果,本院立即将其逮捕,绳之以法。在场的群众听后,无不对王志华夫妇的宽宏大量容之举报以热烈的掌声。

梅玉来等人当即乖乖服软。

宣判结束后,王志华没有立即回家,建议再返回拘留所住一宿,第二日回家,经和议庭郑重和议后,予以允许。在拘留所的最后一宿里,王志华思绪万千,彻夜难眠……

第二日,王志华在妻子梅瑞、大儿媳妇、二儿媳妇、儿子王力、王皓的陪伴下,迎着秋阳,踏上了第一班客车返家了。不少村民听说王志华于今日释放回家,早早来到了村南桥头等候。当憔悴了许多,脸上仍带着朴实微笑的王志华走下公共汽车时,村民自发地燃起了庆贺的鞭炮声。王志华含泪向村民挥手致意,鞠躬致谢,在村名的簇拥下,在鞭炮声声伴随下,王志华平安地回到家中……

十四

三十年,弹指一挥间。王力在朔朔的寒风中仰天长叹,冬季的黑龙河水平静的很,那场悲壮的场面历历在目,梅家和王家的子孙依然在同一个村上延续着,但对于风波中的每一个人及他们两家的子孙来说,无不是一种悲哀。

大自然的风光绚丽迷人,而现实生活更富有诗意,可就在这种充满诗情画意的活生生的现实世界却显夹杂着那么不和谐的音符。有的人仰仗地位权势欺男霸女;有的人败倒在金钱和石榴裙下;有的人思想高度空虚,崇拜封建迷信,失去了党性、人性和人格;有的人浑浑噩噩,迷失了方向;有的人明哲保身,敢怒不敢言语。

无论社会发展到什么程度,人人都得面对活生生的现实,而现实又是一个多么复杂、庞大的群体。一场永远成为过去的家族风波,用活生生的实例告戒当今的人们:闹家患、族患无论对于哪一方来说都是有损无益的。小而言之,涉及全家、全族的不幸,大而言之,不利于整个国家的程度。

目前,我们的国家正处于一个全面深化改革开放,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实现伟大民族复兴的“中国梦”机遇期,各项法律法规逐步健全完善,新型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观正在形成,绝不允许那些明若暗有损社会主义道德、公德和危及建成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违法违规违纪现象的滋生蔓延,各级职能部门和单位要加强对公民自身道德、法律建设,弘扬新型的社会关系,不余遗力地去揭露、鞭策、打击、惩治那些大、丑、恶行径,传递正能量,依靠人民群众、相信人民群众,加大加强执法力度,为共创一个和谐、文明、健康的社会法制环境而尽心尽职,做好各方工作,为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和两个百年的“中国梦”贡献自己的力量。

【作者简介:李宝,男,汉族,现年45岁,197031日出生于黑龙江省德都县,籍贯江苏省,中共党员,大学学历,现任五大连池市公安局信访办主任(正科级)。19912月当选中国报纸副刊协会会员,1994年当选为黑龙江省五大连池市新闻协会理事,199611月当选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2013年当选黑龙江省五大连池市文联作家协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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